与自己和解

我心里对母亲颇有一些怨恨。

母亲独力照顾植物人父亲已经十年了!

儿女们早已各自成家,也都有自己的孩子,并且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所以,有点什么事儿,儿女们基本指望不上。即便偶尔回家,想着尽一份心,母亲也总是跟我们抢着照顾父亲。她总是想把所有的都自己担起来,以换取儿女的轻松与愉悦。

心疼母亲!

于是,在我有了时间有了精力归根结底还是有了孝心之后,就劝说母亲跟我生活。居然说不动!一次无果,两次无效,三次不行。一次又一次,都遭到了母亲无情的拒绝;一年又一年,都是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且不说有个病痛无人问寒问暖,端茶倒水,单说北方的冬天,天气严寒,滴水成冰。一冷起来,动都不想动,更别提烧火取暖,照顾病人,接屎接尿,洗洗涮涮了。

于是,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在爱人的支持下,我们对父母以后的生活做了长远而周全的安排。

多次电话沟通,结果总是被挂掉。那我就回家去当面跟她讲,结果也听不进去。无奈,我特意选了一个周末的晚上,想着母女夜聊,许能打开一个突破口。赶上修路,高速有一段不通,只能走国道。遇上堵车,时间不可控地滑入黑夜,从没独自开过夜车的我,被对向行驶的车的灯光刺的啥也看不见,啥也辨不清。漆黑的旷野中,眼神不济的我,只能万分注意,加倍小心地拼命瞪大了眼睛缓慢前行......

终于到家,母亲知我所为何来,就揣起了戒心,话都不想跟我多说,生生看了两个小时的电视剧,才肯跟我说话。聊了半宿,母亲似有所动。我心下暗喜,总算没白费劲。

谁成想,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又变卦了。

白跑一趟!

罢罢罢,母亲有她的想法,做儿女的也应该尊重,嘴上虽这样劝着自己,心里还是对母亲不满意。

过了几天,下午四点左右,突然接到母亲老邻居的电话,说母亲想开了,愿意来了,让我准备接母亲来。母亲也在旁边说想来了。我兴奋极了,放下电话,立马紧锣密鼓地安排,张罗。兴奋总是短暂,晚上九点多又接到母亲反悔的电话,我一下子变回了霜打的茄子。

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过了一段时间,有亲戚给孙子办满月宴,我和母亲都需要参加。那天,我开车回家接上母亲再去赴宴,结果,母亲一上车就开始晕车、呕吐。一路上几乎没停。她那么痛苦,我竟无计可施!宴席上,母亲滴水未进,筷未粘牙。宴席结束往回走,一上车又吐。不行,得去看看。于是,我带母亲去了就近的医院,医生要求立即住院,经他一吓,我都不敢送母亲回家了。但又不放心住在这个医院,就又带母亲去了一家权威的医院。各种检查证明,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住院。太好了,回家吧。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这次一上车,母亲还真没有吐,而是睡着了,吐了一天,肯定是累坏了。睡吧,母亲,睡吧,母亲。整个时候有我在陪,你就安心地睡......

夜色浓黑,灯光刺眼,载着母亲,我又一次夜里开车,使劲瞪着两眼往家奔。

夜里十点,头疼欲裂,无论怎样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眠。折腾到0:20,忽然一个激灵,不是煤气中毒了吧?我马上开灯,同时拍醒熟睡的母亲,边说边拽着她往外走,真是怕啥来啥,一出屋门,我就迈不开步了,身子一软,出溜到了地上。有那么一瞬,脑子一片空白,好在时间不长,我就听到了母亲焦灼的呼喊,意识随之清醒:快快,快去屋里开门开窗,通风透气!我虽不能动,竟也指挥着母亲去做。毕竟,屋里还躺着我那不能动的父亲呢。

北方,深冬,凌晨,室外,我足足冻了两个小时,才敢进屋。

第二天,头依然疼,而且晕。母亲却安然无恙,父亲也全然无事。只有我,确确实实中了煤气。看见母亲忙前忙后,气不打一处来:让你走,你不走,让你走,你不走。你竟这么有主意,谁都说不动你,现在害我中了煤气,还好我及时察觉,若是晚一会儿,我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于是跟着来接我的闺蜜,愤而离家。留下悔愧的母亲独自在风中凌乱……

那天,我恨恨地下了决心:以后,我坚决不再管你,坚决不再张罗接你。

心一横下,这个想法就像长在了脑子里,而且越长越大,越长越旺盛。我故意连电话都不打给她,心里想到的时候刻意压下去。我用这种方式惩罚“害”我的母亲。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我去拜访杨阿姨——一位德才过人,施爱无边,温情智慧的长者。

坐在她温暖如春的家里,和她倾心畅谈。过去的一年,阿姨带着叮咚学数学,倾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感情,付出了无人能比的心血:难得回趟老家,却紧紧张张处理完事情,急匆匆赶回来,她怕耽误叮咚学习;故友到访,仅来两天,赶上周末,阿姨竟然舍出半天时间,给他上课,她怕影响叮咚学习进度;暑假,阿姨去青岛避暑,几十年都是陪姐姐过完9月份的生日再回来,这次又因为惦记叮咚的开学考试,8月底就赶回来了……后来种种原因,叮咚不再跟阿姨学习了。阿姨的痛心与失落,无奈与不舍,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只是,终究,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然而,阿姨继续不辞辛苦地备课,以备叮咚不时之需;仍然满腔热忱地对我,以让我放下心结……

每当我表达歉意和感谢,阿姨总是笑呵呵地说,没关系,我们是为他好,只要他能好,不一定非得跟我学,但我们该帮他还是要帮他,不能因为他不跟我学了,我就撒手不管了。那不是真的对他好哇!

如此境界,几人能及?

由此我感悟到:真正的爱,不是操控,也不是为了达到自己的某一目的去对对方做什么,哪怕是你认为的好事儿。而是当对方让你不满,令你失望的时候,你仍然可以用对方能接受的方式,一如既往地,默默地,用心地去对他。

阿姨的这些话,像黑夜里的明灯,洞照出我内心的阴暗。我这才意识到,我对母亲的情感,根本不是爱,而是一种有目的的操控,一旦她让我不满,令我失望,不能满足我尽孝的心,我就生气,我就受伤,甚至弃她而去。这,不是自私狭隘,是什么?

不眠的冬夜,藉着杨阿姨温暖而启迪智慧的话语,想着母亲,我与曾经的自己和解!隔着时空,我与母亲亲密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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