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傩送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茶峒是湘西边境的一个小山城,凭水依山筑城,近山一面,城墙俨然如一条长蛇,沿山爬去。转身就面着酉水,也叫作白河,前后都是险滩,上游下游行船无不冒着点风险的。两省接壤处,十余年来主持地方军事的,注重在安辑保守,处置极其得法,并无变故发生。水陆商务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莫不既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了生。
既然无外扰惊乱,那么在茶峒这个小山城里人与人的感情和气便更是被看重。想将新碾坊做陪嫁,把女儿嫁给傩送二老的王团总是中寨人,住在高山砦子上,为了这门婚事专门在河街一带置了产业。而船总顺顺常年在河街一带专管租赁买卖船只,代人装货在茶峒与辰州之间来往贸易,少不得常常与王团总有生意上的交割买办,再加上顺顺为人豪爽,少不得私情上拿大兴场上的好烧酒互相请的。中寨一方或许也对这桩喜事颇有些信心,至于端午节看龙船时,待嫁的王大娘子也少不得自说来看看龙船,坐在船总顺顺吊脚楼中间的悬窗,好让别人看看她,也意在凿实这门婚事。可二老在两年前就从心里欢喜了翠翠,不为那中寨的碾坊和新娘所动心,即使是要守在白塔下撑一辈子渡船,为着心爱的女子也是愿意的。只是二老明白若为父亲着想,家里多座碾坊多个人,可以使他快活,父亲与王团总素来有交情,有了这门婚事更是亲上加亲。然而若是为了翠翠去撑渡船,为中寨所知,少不得一番猜忌,若是引出些“宁要渡船不要碾坊”的言语,好像对中寨颇有些轻视的意味,以后两边来往都不好看。二老于此无法可想,既不愿意误了父亲和中寨的人情关系,又不愿放弃心爱的翠翠,一走了之,此事未定,才不会引他入两难的境地。
再而是因为天保大老的死。天保大老一直以来也心恋着翠翠,对老船夫面前提过,也曾托人带话去打探老船夫的意思。老船夫希望翠翠能嫁给自己欢喜的男子,又不知翠翠对天保大老是什么样的心思,于是便告诉大老两条路:若走车路,便请自家父亲请保山来说亲;若走马路,便在崖上唱歌来博得翠翠的爱情。大老请保山来提亲,老船夫问翠翠对大老的亲事是否应允,翠翠赧然不语,却透露出一种不乐意的神气,最终老船夫只得婉拒了这门亲事。大老走车路不成,只得走马路,夜里到山崖上为翠翠唱歌。可是得知二老也爱着翠翠,知道走马路唱歌终不是自己弟弟的敌手,大老为着忘却这上边的一切随着货船下桃源去了。苦恋不就的心情和争而不得的不甘交织在大老的心里,一连沉默了数日,终于在茨滩船触了礁,原本神情木然的大老猝不及防,随沉船淹死在了河里。老船夫听闻心知是为着他没能得到翠翠的爱情,对此事多加关心,反而引起了船总顺顺和傩送二老的反感,萌生了“大老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死的”的想法。于是船总顺顺便不愿意再将这间接将大老弄死的女子再娶作二老的媳妇,二老和翠翠的爱情遭到了家人的反对,为儿女说亲的老船夫为顺顺所冷落,他们的亲事难以敲定。二老心中怀有对老船夫的不满和愤懑,两人再难相处,也成为了二老和翠翠结成婚姻的阻碍。二老的离开,一是为着寻死去哥哥的尸首,或许也是对这门婚事失去了信心。
其三就是二老对翠翠心意的误解。虽然打从第一次端午节的相见,二老心中就开始恋着翠翠,却一直没能够相互表白心意。翠翠是个感情朦胧而腼腆的女孩,心中怀着对二老的爱情,可是见着二老时却时时退避,因为害羞而不言语。这也是因为翠翠家庭的原因,父亲母亲相继的死去,让翠翠成长当中没有父母的陪伴,让她对爱情既怀着向往,又带着一些害怕,所以她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样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再到后来老船夫也猜出些许翠翠的心思,先是时时问问翠翠对二老的心意,再到后面有意撮合,翠翠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直到后来大老去世,两家人来往更是稀少,顺顺也不愿意再与老船夫家结亲。二老拒绝了中寨人的婚事,提出要再考虑。及到后来二老与家中一个长年在河边喊过渡,翠翠跑出来见着二老,却转身就躲进竹林当中。二老见着,虽然老船夫的话里不断带着“这事有边”的意味,翠翠的躲避却让二老对她的爱情感到不太自信。或许也是因为疑心自己或许得不到翠翠的爱情,二老选择了离开。
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朴素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故事中充满了五月中的斜风细雨,以及那点六月中夏雨欲来时闷人的热和闷热中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