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一的时候，有幸读过比昂松的巨著《挑战的手套》。一场美妙的享受，我看见在比昂松的戏剧中所展现的人的勇气，就是在恐惧得瑟瑟发抖、腿都瘫软的时候，仍然不屈从暴力和邪恶，仍然对不公正表达愤怒。
就这样戏剧结束了，但书的末尾还添了一篇极短的小说。我正意兴阑珊准备收尾，到后面突然默然无语。被这个简短的故事所震撼。
《父》的结尾，他朝上看去，两滴苦泪从脸上滚落下来。这让我想起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的结尾，They endured。中文翻译成，他们在苦熬。
那时我坐在图书馆，静静想着、体会着托德的一生。比昂松用这简练的文笔就把一个人一生的遭遇和其中的感受给描绘出来了。余杰曾说，作家会被自己的作品所伤害。
比昂松和福克纳究竟要对人生的真相有多深的体会和洞察，才能将其凝练成苦熬和苦泪这简单的两个词呢。
在网上寻找《父》的翻译本时无意看见了一些对这篇文章的评价。有一个解析说，比昂松通过托德对礼统盲目坚守的愚昧以及他狭隘的家庭之爱，抨击了这种封建迷信和教职人员的收受行为。以托德最后的全然奉献使人物的情感得到了升华。
这是高中的阅读理解的答案。我为他们这样傲慢地解析文章感到不安。或许他们没有错，但我不这样去看待这篇文章。
最让我动容的是儿子从船上掉下去的那一刻，比昂松就用这简单的几十个字描述了托德最绝望的瞬间。而后的场景让人不忍卒睹，比昂松写道，人们看见父亲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地在那块水面上划来划去，打捞着自己的儿子。
在那昏暗无光的三天三夜里，托德的内心让我们不敢窥看。因为里面是至深的悲苦、无泪的嘶喊、绝望的源泉。因此当托德再度登场的时候，比昂松写道，神父打开门，进来一个高个子驼背人，骨瘦如柴，白发苍苍。
在《创世纪》中，雅各也曾对流便说，便雅悯不能跟你们去。他哥哥死了，只剩下他，他若在你们所行的路上遭害，那便是你们使我白发苍苍、悲悲惨惨地下阴间去了。
雅各一生颠沛流离，被哥哥仇恨、追杀，被舅舅匡骗做苦工二十多年，又被欺压、藐视，身为外邦人也没有身份、地位。他的人生是愁苦、困苦，他的明天是生死未卜。然而拉结在他这荒凉的生命里是一缕微风、一泓清泉。而就连拉结也极早地离开了人世。拉结所生的约瑟又被野兽撕咬吞噬了。另外十几个儿子和妻妾带给他的是纷扰、争竞、仇恨，甚至流便同他的妾苟合。
雅各在世上欲哭无泪，唯有便雅悯是些许的慰藉。而当流便他们要将其带走，你可曾想过雅各那一刻的感受吗。雅各人生经历这许多的磨难，大起大落，他叹息、流泪、无助、失望又常在恐惧里，如今连着最后的慰藉也要被夺走，你能想象那一刻他内心的感受吗。
如同雅各总结自己的人生说，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
然而这样穷苦甚至瘸腿的雅各，埃及王一见到他就希望得到他的祝福。因为耶和华神眷顾雅各的人生。我们这样看过来雅各的一生好像没有祝福。然而耶和华看重雅各寻求祂的渴望，因此俯就雅各，将他升高，十二支派从他而出，甚至他的名也成为大国的名。若非耶和华，雅各的一生就是在流离失所、到处飘荡。而正因为耶和华神的应许，雅各一切的遭难才有意义，因为他遭难是要使他得荣耀。而没有神，他遭难就是他的刑罚，并且不仅遭难，死后还要下地狱。
托德尽了他身为人父所当尽的责任，他竭尽所能将最好的给他的独子。他是个伟大的父亲。我想儿子出生的时候是托德最为幸福的时刻之一，身为人父的崇高责任感会感染他的身心，他内心会无限遐想儿子的今后，也会暗下决心要为儿子谋求更好的未来。世上有富人也有穷人，然而为父的心都是一样的，就是爱他的所生的，保护他、教养他，盼望他的以后会比自己更好。每位父亲将自己在此刻处境里所能给的东西，都给出去了。他可能固然穷苦，甚至给儿子有上顿没下顿，但他已经做到他所能做到的全部了。他尽力了，他不当受责备。就像一个警察质问一名小偷父亲，问他为什么要教儿子偷东西的技巧。那位小偷父亲看了看警察而后说，除了这个我能教什么呢。
小偷固然可恶，然而他是为了他儿子能在世上还可以活命。
托德在儿子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未曾缺席，并且积极预备盼望儿子可以得到美好的祝福。但阅读理解的答案是如此冰冷、傲慢，责骂托德愚昧、无知、自私。然而让我们一定拒绝这种所谓的无私，好像这样的人才是道德伟人。
这是谎言，是杀人的瘟疫。为儿子着想竟然被成为自私吗。说这种话的人请立刻将自己的产业奉献出来吧。然而即便他真的拿出来了，他也是愚蠢的，浑身散发着熏人的气息。因为这种理念抹杀了个人，把个人强行融进集体之中。憎恶与他想法相左的人，不容别人有他的意见，以国家主义、集体主义、民族主义这样所谓的光辉口号来扼杀人的独立、人的自主、人的多样、人的不同、人的独一。
我要说，发挥你自己，尊重你自己，你的天父造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要被这些魔鬼的谎言所欺哄。因为你的父所造的世界就是有差异的、多样的，丰富的世界。而魔鬼想要统一、平等、枯燥的世界。
托德是这样严肃地对待他儿子的人生，在一切的事上没有轻忽。洗礼、坚信礼、婚礼乃至葬礼。人生最重要的场合一定是由仪式的，因为仪式的背后是庄严和神圣，蒙受上帝亲自的祝福和责任。如同婚礼没有仪式，就是淫乱。
然而托德迎来了他人生最痛苦的时刻，他眼睁睁看着他所爱的死去。人生的喜乐就此被吞没，愁苦如同浓重的黑雾压在身上。
我们不单单就下定论说，托德把儿子当成偶像。这是不公允的，也是轻易的论断。因为哪有父亲不爱儿子。当我们说偶像的时候，乃是这个父亲渴望儿子解决他人生的失败，想靠着儿子得荣耀。而托德爱他的儿子无可厚非。
我们需要学会在小说之中感受人物的情感，因为这些人物虽然是在纸上，但他们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存在于世间的灵魂。如同历史上的众多人物虽然过去了，可我们在文字之中依然感受到他们鲜活的生命。
唯有上帝能拂去托德脸上的苦泪，止息他心灵中的悲鸣。如同《诗篇》所说，我若不信在活人之地得见耶和华的恩惠，就早已丧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