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经世间这一遭到谢幕,各有各的不易与无奈。
于常人,平常日子的平常事,波澜起伏只在于几近的亲人。
于伟人,则多出莫多感念唏嘘,无论是几近的亲人朋友,还是百年来走过的后人。
王国维先生这一生的谢幕,真让人看的痛。
1927年6月3日,北京城蝉噪渐起,一个岁月轮转的平常夏日。
颐和园昆明湖湖畔,玉藻轩砖地上放着一具刚刚打捞上的尸体,一张破烂的芦席盖已遮不住肿胀的肢体。
他在这里已经躺了一天一夜。
他不是无名溺水者,他不是无人认领。
他是一代大师王国维。
他被打捞上的当日,颐和园门外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师生与守门人不停地交涉。因为驻军连长下令,不准开门。
一个多小时的交涉,守门人才勉强允许校长、教务长、守卫长进去查看。
不得入内的陈寅恪、吴宓子夜时分带着学生回到清华园,虽未亲自确认,也不得不接受好友宗师王国维自尽于昆明湖的事实。
他被放置的砖地,那夏天的砖不冰凉,凉薄的是那个时代!
1927年,平常的日历更替,不平常的年代动荡。
这一年,李大钊被绞杀,章太炎家产被抄没,叶徳辉被枪决。
4月战火燃到北京,军阀与国民革命军的炮声飞机轰炸声此起彼伏。老百姓都和达官贵人都在各找各的出路,文人亦不例外,如何保全文化保全承载文化的资料,还有自身,都迫在眉睫。
有人建议王国维先生去日本,他坚定地说,我不能走。
还有人建议王国维先生剪掉辫子,他回答,这条辫子只能等别人来剪,我怎能自己剪掉?
1927年,溥仪在天津张园刚过了21岁生日,1920年他的辫子在洋教师庄士敦的建议下已剪掉。
他中国老师的辫子在清华校园成为奇谈。
王国维曾任清朝学部官员及溥仪“南书房行走”,始终以清朝遗老自居,他是其清廷遗民的政治立场,更是对传统文化的精神坚守。
在昆明湖自沉,时局、历史背景、对自身信念及传统文化的坚守,等等,让他瘦弱的身躯在炎炎夏日终身一跃。
他遗嘱的十六个字,令人心有戚戚焉。“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
这位史学大家,首次系统引入康德、叔本华等西方美学理论,探讨了认知与存在的辩证关系,从甲骨、竹简与诗词戏曲中洞悉了无数远古的隐秘、人世的离合,他离去时的凄风冷雨,世事的诡谲与残酷,对文化末世的悲怆,十六字留言,能否参透?
王国维先生,大清的落第秀才,被溥仪赐了谥号“忠悫”,他的名字也被收录到《清史稿》,位于列传283,以王侯将相为序而已。
谁更不朽,位序不是注脚。
无论常人还是伟人,闭上眼,就是灭了的灯。
但伟人在于身子的等灭了,光亮仍在点亮常人前行的路。
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关于治学三境界,又何尝不是人生三境界?
暮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可看到那个瘦弱不高的背影散发的光熠?可感受到他百年不减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