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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没课,李团判了会儿作业,抬起头,把酸痛的脖子使劲儿向后仰,同时撑开两臂,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然后拿起手机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群里有人发消息:没课的老师下来吃饭。
“新叶,吃饭啦!”李团喊了一声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便下楼来到厨房。
“李老师,今儿早呀!”餐厅里几个正在吃饭的老师一边热情地和李团打着招呼,一边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饭:细长筋道的拉面,透明丝滑的粉条,软糯烂熟的架瓜,洁白细嫩的土豆块,碧绿滚圆的豆角条,淡黄色豆芽,深褐色海带,最馋人的还是点缀其间的新鲜翠绿的辣椒丝和小蒜苗,一根根摆秀似的堆在碗边,这可是李团的最爱。
“哇!今天吃面条,还有辣椒,太棒了!”李团高兴地嚷着,穿过餐厅,从小门进了厨房。
厨房里已经有几个人,他们排队似的前后站着,手里拿着学校统一配置的白瓷碗。灶上支着一个大铁锅,火苗在锅底欢呼雀跃,锅里的水已滚沸,热气氤氲在大锅几米高处,团团旋转不散开,宛如一顶传说中的华盖。一个大师傅弯腰站在对面的案板前,把手中的一大把面“啪啪啪”地在案板上一甩,然后往两边一拉,两头对折搭在一只手上,熟练地下到锅里。锅边的大师傅右手拿两根长筷子,左手握一把大漏勺,飞快地从热浪翻滚的锅里捞出煮熟的面条,倒进旁边台子上放了冷水的的大盆里。
李团捞了小半碗面条,加了两大勺烩菜,又添上几小勺蒜苗,夹了两大筷的辣椒丝,提起醋壶,学着店小二给客人倒水的手法在碗上面转了三圈,倒了足够多的醋,满意地走进餐厅。
“李老师,过来,坐这儿。”新来的年轻老师凡凡向她打招呼,李团答应一声:“好!”就在凡凡身边坐下来。
每一个餐桌两边各有两把椅子,可以坐四个人。李团坐下时对面还空着。
工作了一上午,李团早就饿了,饭菜又那么可口,李团一口巴不得一口地吃着。
“李团,你过来,问你个事儿!”对面的靳主任忽然喊她。李团忙端着碗,边走边吃过去,说了一会儿话后又返回来,正要坐下,发现靳丽坐在对面,碗里青青的鲜辣椒堆成了小山尖,煞是惹眼。
靳丽和李团以前是老铁,确切地说,靳丽曾经对李团特别铁。
那时,李团刚刚从别的学校转过来,和这里的老师都不熟悉。靳丽第一个跟她打招呼,李老师长李老师短地聊。后来又一起做饭吃,一家人一样地不分你我。
那时,靳丽的孩子正上初一,英语基础查,学得很吃力。而李团的孩子才小学六年级,英语成绩却特别优秀。靳丽很着急,向大她六岁的李团讨教。李团是个真诚热心、善良无私的人,对靳丽知无不言地讲了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并且强调之所以孩子英语好,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会,平时点点滴滴教的孩子。
靳丽听了,急忙说:“李老师,无论如何你得帮帮忙,你给我姑娘辅导英语!我可靠你了!”
李团觉得这不是个事儿,就满口答应:“行,每天中午在电话里教就行!”
从那以后,靳丽每天都把时间安排得紧紧凑凑,有课的时候赶快上课,没课赶快备教案判作业,课间跑到四楼她俩的小厨房,提前洗好切好中午的菜,预先和好面醒着,放学抢着做好饭。李团要帮忙,她总是不让。
做好饭后她会第一时间盛好,端给李团,然后自己才坐下吃,边吃还边关注李团,若是李团眼睛往别处一看,她就会马上站起来,顺着李团的目光拿过醋壶,或者递来辣椒酱,嘴里还不忘亲热地说:“怎么了?团,找这个吗?”
这样的亲热让李团有点受不了,有时浑身起鸡皮疙瘩,甚至都不能安静地好好吃顿饭,总是弄得很紧张。
李团说:“你不要管我,你吃自己的就好了,我这样不自在。”
“有啥不自在的,你天天给我教孩子,我就该给你做这些。”靳丽说着,又放下自己还没吃完的饭,几乎是把李团的碗抢过来,舀了面汤又端过去。
一来二去,李团虽然感到别扭不舒服,也没办法,只好由她。
有时,靳丽还会把自己碗里的菜夹到李团的碗里,让她尝尝不放辣椒的滋味;或者把筷子伸进李团的碗里,挑一股满是辣油的面条放嘴里尝一尝,然后辣得龇牙咧嘴地笑。
同事有人悄悄地背后说,靳丽以前那么讲究,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现在在李团面前却那么随意,真是奇怪!
吃完饭,靳丽会迅速让李团躺下,把被子搭在李团身上,拿过手机,打通孩子电话,递给李团英语书。于是,李团一字一句开始给电话那头的靳丽女儿讲解、领读、检查背诵。靳丽在屋子里轻手轻脚收拾锅碗。
就这样,靳丽孩子的三年初中很快过去了,又过了三年,上了大学。
孩子不需要辅导英语了,学校有了食堂,专门的师傅为老师做饭,靳丽也不再忙前忙后下人般照顾李团。
没了靳丽的过分热情,李团反而感到浑身轻松,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朋友状态。
学校修了新宿舍,她们俩住一个家。一人一张床,中间隔着一个窄窄的过道。
“团,团——”靳丽拖着慢波音,嗲声嗲气,李团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等着下文。
“团,团—an—an—an—”声音愈发柔媚,李团闭着眼都能看到她嘟起的嘴,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撒娇的样子。唉,叫得李团心里发毛,心想到底想说什么呀,拖这么长,卖什么关子!于是仍旧是没有搭腔,看她要说什么花花。
“团呀,咱孩不好好学习呀……”话明明是埋怨诉苦,但语音语气怎么透着一股子开心和骄傲?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李团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睁开眼睛看着她,嘟噜了一句:“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不好好学了?”
“不学习呀——”
“你不是说过孩子很积极很阳光充满正能量吗,怎么就担心不好好学习了?”
“你看看,团,”
说着,她把手机伸过来,上面打开的页面好像是聊天记录,李团迷迷糊糊没看清楚,反应也不够灵敏,并没有去赶快接过手机看个仔细。
靳丽见李团木讷,索性欠身起来,把手机更近地伸向李团,同时配以解说:“她不好好学习,整天不知道忙啥,就不随我和她爸——”
李团本来注意力就不大集中,再加上近视带老花的视力,虽然靳丽已经伸得够近,她还是没能看清手机显示的文字内容。
靳丽只好进一步解释,但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撒娇和责备,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滋滋的语调,“团,你看看,我也没有夸的意思,就这么说哇,就跟你说说,咱孩成了正式党员了。”
原来她所有的铺设都为了烘托这个主题呀!李团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赶快附和:“那真好,孩子真是有出息!”趁着靳丽高兴,又笑着说:“靳丽,你看,我比你大六岁,你别总团、团叫我好不好,跟叫孩子似的,太腻了!”
“好吧,李老师!”靳丽的声音明显不高兴,翻了个身,背朝着李团,再没有说话。
后来,不知怎的,靳丽中午不再回宿舍睡觉,见了李团也似没话。
放暑假了,李团偶尔在朋友圈发文发图,学校的老师点赞留言,靳丽从来不说话。
豁达的李团没多想,也许她不看朋友圈吧!
后来发现不是这样,其他人不管发什么,靳丽都会点赞评论,唯独对李团的不理不睬。
李团发微信给她:怎么不给我点赞呀!
一天没回音,两天也没回,第五天,李团又发:算了,当我没说。
友谊的小船眼看着悄没声地要翻了。
秋季开学,上职称的事情又提上日程,李团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搞成功。
靳丽忽然又热情起来了:“团,你是怎么准备的,我过几年也要上了,你得帮助我!你上职称的资料可不许借给别人昂,一定得给我留着。”
李团觉得被人需要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是那么手到擒来,更何况是靳丽,毕竟她俩曾经相处得那么好。于是满口答应,不但详细给靳丽讲解整个过程,而且当下就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给了靳丽。
后来李团把毕业班送走,从二楼办公室搬到了一楼,靳丽跟着学生搬到了三楼。大家忙忙碌碌,见面聊天的机会很少,只是吃饭时在餐厅可以聚齐。但李团整天除了工作,就是看书写文,总是和大家不合拍,经常中午最后一个下来吃饭,跟靳丽碰面的机会就更少。
现在看到靳丽,看到她碗里的尖尖的小山似的蒜苗子和辣子,李团不知哪根神经错乱了,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也许是想唤醒曾经的友情,也许确实是肚里的小馋虫作怪,心里一冲动,完全不过大脑地举起筷子,伸到靳丽碗上,轻轻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去过多地碰触其它食物,慢慢夹起了一根蒜苗……
“真是的,不能自己去放点儿?!”靳丽一下子生气了,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从枪膛里飞出来的子弹,连城一串,狠狠地击在李团的心上。李团只觉得心口子尖疼尖疼,脸上火辣辣的。大家眼中德高望重的她没敢吭一声,尴尬地只能埋头假装扒拉碗里的饭。
餐厅里说话声好像忽然小了,她感觉到有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这边,扎得她如芒刺在背。
身边的小凡凡“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低声想安慰:“李老师……”
“神精病!” 李团轻轻地说,不知是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