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子君是个感性又罗曼蒂克的女人。记忆里,她有一头浅棕色的微卷发,指甲涂得艳丽,妖精一样的。她喜欢抽烟,常常窝在她那暖和的沙发上,一根又一根。所以她的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烟草味。
回忆到这里,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年。想来,她竟离开了这样久了。
一
我叫苍云淼,文学专业。但事实上,我对文学并没有太多兴趣。选择文学不过就是在我无路可退的窘境下被父亲逼着走上的绝路。父亲热衷文学,尤爱诗。甚至我的名字就是摘自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小时候,他曾抑扬顿挫地念了这句我那时还不懂的诗。“爸,你骗人,这根本没我的名字!”我气鼓鼓得说,心里还委屈地想,我叫淼淼,这诗哪有念淼淼呢。我父亲却笑,说,“没有淼淼,但有水呀!”我不满地回说,“哼,水又不是淼,那我还不如叫水水呢。”
“哈哈哈,水水,你小时候真有意思。”邢子君听完,捧腹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我望着她放肆大笑的样子,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小时候比现在有意思多了。”她突然止住笑,凑到我面前,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行了,文章我已经发你邮箱,也省得你催稿了。”我收起笑,正经起来。
邢子君点点头,脸上仍挂着笑,一双美丽的眼睛却依旧看着我。
“干嘛!”我被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就不想了解了解我吗?”她的声音变得诱惑起来。
“不想。”我立马摇头,但看到她渐渐变色的脸,我又没骨气地解释,“轮不到我了解,你有向阳。”
“切,想在本编辑手下做事,你就有听我唠叨的义务。”她张牙舞爪,不肯罢休。
我苦笑不得,只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知道我爸妈为什么给我取名“子君”吗?”
我好奇,说不知道,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邢子君,子君,君子。她的父亲希望她像君子兰一样圣洁。
可人如其名,非她也。
二
邢子君在夜店一直待到午夜,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丝毫没有醉意。她一发不响地坐在一片嘈杂声里,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台上,是谢于新,正认真地唱最后一首歌。唱完,邢子君热情地带头鼓掌,嘴里还喊“好!”
谢于新微笑鞠躬,抬头便多看了邢子君几眼。就是这几眼,有些感情就毫无克制迸发而另外一些则万劫不复,一去不复返。
邢子君显然对这个歌手产生了感情。憧憬浪漫和新鲜的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全然不顾她还和向阳保持着男女朋友关系,三番两次的跑出去跟谢于新约会,开始冷落向阳。
“淼淼,我晚上出去一躺。”邢子君穿上大衣,正准备出门。
“不行。”我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衣角,急忙说,“你忘了向阳今天约了你了?”
“什么时候?”她瞪大眼看着我。
“五天前!”我白她一眼。虽然她现在对这段感情很疯狂,但我总觉得这并不是爱。如果是新鲜感,我还是挺不希望她因此就和向阳分手。
“啊!完蛋了,我给忘了!”
她放下手中的包,手足无措地胡乱抓着头发,有些抓狂。我看她纠结,也不好劝她,只希望她看在向阳深爱着她的份儿上能不要伤害了他。
“不行,我要迟到了。”她看了看表,忙慌乱地整理了被弄遭的头发,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就小跑了出去。也许这就是她的选择。
我正要叫住她,奈何家里的电话却响了。
“喂,哪位?”
“我是向阳。”电话那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噢,向阳啊,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我找子君。”
“子君,呃,子君还没回……”说完,我屏息。想到第一次骗他,是为了不想破坏他的幸福,竟有些宽慰。
“麻烦你转告子君,我今天有些发烧,不能赴约。”
“哦,好,那个”我欲言又止。
“对了,替我对她说声对不起。”他又补充说。
‘’你别忘了……’’吃药。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他已经挂了。我有些失落。
放下电话,我仍放心不下他,想想还是去看看他才好。于是在家里找了感冒药,出门叫了出租车,就匆忙赶去他家。我去过向阳的家,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他家的窗户前,背对着我。背影有些寂寥。
我赶到他家,夜已经很深了。按了很久的门铃,他才过来开门,见是我,有些诧异。他很有礼貌,请我进门,端了杯水给我。我关切地问他身体还好些吗,他微笑说只是小病,睡一觉就好。我见他一脸憔悴,不忍心再打扰他,忙让他喝了药去睡觉。他坚持要送我,我硬是拒绝。
“谢谢你来看我,但很晚了,一个女孩,不安全。”
“不会,我叫车走。你赶快去休息吧。”
“那好吧。”他终于妥协。
“我走了。”我微笑,向他告别。
“云淼”他突然喊我。
“什么?”我扭头看他。
“子君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诧异,没想到他会问到子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在忙一些小说的出版。”我不敢直视他。
他没说话,只微微笑着。
三
我原以为我是骗过他的。直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的演技是多么的拙劣。邢子君最终还是携手那个歌手走了,是永远的走了。在一个美丽的国度,两个为爱疯狂的人在一次极限运动中丧生了。别人说是殉情也好,意外也罢。事实上,邢子君最终还是辜负了向阳。
接到这个消息,我足足愣了有十分钟。我的脑海里浮现子君的脸。她的一切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我深呼吸,从回忆里拔出身,理智让我振作起来。这一点,我和子君不同。她是热烈的感性。感性到失去了最美的生命。我替她难过,不是因为死亡,只是难过她还那么年轻。
我再见到向阳时,他已瘦削不堪,憔悴不已。我心一紧,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落魄。
“你要节哀。”
他抬眼看我,瞳孔涣散,眼睛并没有神采。
“我早该放手的……”他苦笑,笑得悲凉。他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觉到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不,这与你无关。”我立刻否定,“只是意外而已。”
我不想看到他从此堕落。这伤害会被止血,然后结疤,最后被治愈。
“我知道她不爱我了,”他声音哽咽,“可我舍不得和她分手。”
我望着他深情而虔诚的脸,眼泪夺眶而出,一时间泪流满面。我捂住嘴,害怕自己失控。
他陷入回忆,仿佛邢子君并未走远。我忽然明白,爱情这东西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得到。即使是很优秀的人。
失恋是创作的动力。向阳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出门。我常去看望他,给他带着必需的生活用品。我一走进房间,就看到他坐在那里,纤长的手中拿着画笔,我故意把门弄得很响,可他仿佛没察觉。直到我离开,他依然保持那个姿势,没有看我一眼。在他眼里,仿佛我就从来没来过。
我的心里像被万斤磐石死死压住,难以呼吸。
我烫了头发,染了颜色,又美了甲,穿上一双很高的鞋子,去向阳家找他。我进门,他正在收拾东西,也没抬头看我。
我见他没有在画画,心里有些欣喜。
“在收拾东西呢,是要出门去旅游吗?”我走到他身边,帮他一起打包。
“是要出门。”他沉声,抬头看我,眼神停留在我脸上,顿了顿,“不过不是旅游。”
“那是?”我看到他那一眼的震惊,手心渗出了丝丝的汗。
“我要出国了。”他的话听起来冷冰冰的。
“你要走?”我惊呼,一脸不情愿和难以置信。
他点点头,继续收拾着。
“那我怎么办……你们都走了……”
我一想到他也要走,就失控地失声痛哭。有时候他在,也是一种安慰。可如今,就连这一丝的留恋他都要狠心拿走。
“云淼,听我说,”他认真又严肃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我,“你应该成为你自己。”
“哪又怎么样呢,你爱的是邢子君。”我歇斯底里,然后转过身,想逃离这里。
“云淼,你太聪明了。”他站在我的背后一字一句地说。
“可有些事情,光有技巧是不够的。深情才是最紧要的。”
没等到他说完,我就夺门而出,抹了脸上的泪水,头也不回。
我决心要忘记他,,用尽一生的力气也要忘记他。遍体鳞伤的我,再也不想爱了。
四
向阳已走了有一年两个月零九天了。时间竟走得这样快了。我也渐渐忘了他。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忙工作,可没有灵感,一筹莫展。
为此,我去拜访一位作家。
她家里的小院很雅致,里面种了许多花。一进门,我一眼就认出了君子兰。
“也喜欢花?”老人的声音在空寂的小院里响起。
“啊,喜欢。”
“回头送你一盆。”
听到她爽朗地笑,我才想起了正事。我笑着走近这个优雅的老人。
“看了许多您的作品,想来取经呢。”我开门见山。
“姑娘,你还不适合写作。”她盯着我说。
“为何?”我郁闷。
“写文章,技巧很重要。可没有感情的文章,就是行尸走肉啊。”
我似懂非懂。
“你缺少一些激情和冲动,多了些计较和理智。”她又补充说。
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差距。
也许,这就是我与她的不同。
我笑着,捧着老人送我的君子兰,坦然地走远。
黄昏,落日的余辉撒在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地闪耀。
一切似乎都没变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