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又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觉得有些闷热,便稍稍敞开被子,却被黑色的凉意刺了一下,悻悻的把被子捂紧。于是又不觉闷热,反倒感觉到一股温软,情人似的黏在胸口,跟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起伏。
这种心跳声只有晚上能听见,因为在黑暗里看不见时间,于是这个机灵的小不点胆子就大了起来,跑到耳边撒欢,上蹿下跳的,高兴得很。世界越安静,时间越热闹。
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总是不知道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就偷偷跑了这么远吧。时间跑得这么快,又这么机灵,连记忆都追不上了。当日历上的数字转化成骇人的寒冷时,凛凛寒风才把我的意识推到了时间面前。所以只有到冬天,只有到一年的临死之季时,我才能真正明白时间已经跑了365圈了。可站在终点回望,冷冷的,茫茫的雾笼罩着,竟让我不知道起点在那片消不散的雾中的何处,也不知我是从哪条看不见的弯曲小路跑过来的。寒风刮着,知落,不知起。
于是裹着被子发呆,努力回想。希望通过这扑通的声响和沉默的黑暗,把今夜和以前的365个夜晚中的某一个连接起来,得以让我找到过去的脚印。可是惘然。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回荡,扰动了几丝青烟,拐拐绕绕,又消失在雾里。记忆跑不过时间,是靠不住的,捕捉到的只有些似有若无的雾一样的伤感。或许这也是记忆的好处,迟钝得连眼泪都忘了。
可在辗转中又突然发现我也有能抓住时间的东西,这个东西也时时刻刻向其他人彰显我对时间的把握。这种彰显通常是这样起头的——“你的头发留了多久了?挺长的。”“快两年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说来滑稽,当年的无心之举,现在却成为了过去最重要的证明。最初早上起来捆头发,像和头发搏斗,你死我活,拿着皮圈钢夹如临大敌,折腾好半天也不满意,往往无疾而终,只能简单的把头发束起来,败将一般屈辱的走出去,宛如被压上街游行。如今时间把头发拔长了,也让我和头发结为同盟,不需要杀气腾腾的钢夹,温柔的绕上两圈,一根皮筋,就能把头发扎的称心如意。一年里我常常哀叹时间太难琢磨,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晚里找到时间留下的痕迹。时间能把一个男人眼泪氲成雾气,又能恶作剧似的教会这个男人扎出规规矩矩的丸子头来。真是啼笑皆非。
时间在一年之末留下了东西,是在嘲笑我吗?还是善意的告诉我,它又要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偷跑呢?真让人气得牙痒痒,可我裹在被子里,享受着贴心的温暖,隔开了屋外窸窸窣窣的雨滴和咋咋呼呼的冷风。终究还是恨不起来时间,怨不起来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