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噪杂从清晨的公园里开始,比如此刻,在普洱市的体育公园,当阳光还没能够爬上城市的高楼,暗青色的天空空无一物,露水还没来得及从草尖上滴落,枝头的鸟儿还在独享这片城市中的绿荫时,晨练的老人已经涌进公园里,当音乐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时,广场舞开始了,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扭动僵硬的肢体,把整个城市从黎明里唤醒。我不是很喜欢城市生活,这种乏味的生活千篇一律,仿佛真的有个什么造物主在掌握着一切,他们只是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挪动鼠标不停的粘贴复制着我们的人生。一天到晚,没有任何惊喜可言,到处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时间的转换,对什么都没有期待。城市扼杀着灵魂,让那些骨子里的馨香越来越淡,生活像一枚反复咀嚼的口香糖,最初带着芳香和甜蜜,而到了后来,味道散尽,咀嚼只是一种习惯。一个精神空虚的时代,也就越发追求物质上的奢靡,追求情感上的刺激,如同酗酒,越空虚,越沉迷。
虽然因为茶的缘故,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普洱这个名字,但是对于这个城市却一无所知。有时我们肤浅的可怜,对这个我们生活的世界竟如此陌生,走出家门转个圈就会迷路。也许生活没有赋予我们求知的欲望和探索的精神,无知才是幸福生活的基石。此刻,我坐在这座城市的公园里看着城市从黎明中苏醒过来,置身事外的孤独感使我仿佛站在高处俯视着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他们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如同看着一群因大雨将至而忙于迁徙的蚂蚁,原来微小的生灵和高等的动物之间竟也如此的相像,都不过是忙碌而短暂的一生。有时我喜欢坐在陌生城市街头,看着这个城市忙碌的生活,看着那里生活的人怎样的幸福,怎样的悲伤。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个皱眉,一声叹息,都使我着迷,这或许才是艺术的本身,我们都是上帝画布上的一抹色彩,共同绘成了这人间百态。
阳光越过了体育馆的屋顶照了下来,音乐声使整个体育公园颤抖,热带的阳光从温热到烫人,似乎只需要一瞬间,草尖的露水重回大地,鸟儿也离开枝头,把公园交还给人类,而我也该把昨天的故事讲完,然后继续今天的旅程。
也许是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我一向都睡的很好。如果能够有热水洗澡,那么我将爱露营甚于爱狭窄沉闷的旅馆房间。当我躺在帐篷里,看着星星闪耀的夜空,此刻整个天空都是我的房间,夜色拥抱着我,像海洋拥抱着鲨鱼,像空气拥抱着山峦,我是整个黑夜的一部分,而黑夜也是我的一部分,在一个广阔的空间里,连梦都有了足够的力量去翱翔。这是一种摆脱了一切的自由,房间不再囚禁我,床不再束缚我,那一刻,我切实的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躺在夜色弥漫开来的异乡,我的生命不再受到某些看不到,却总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的奴役,我成为了一个自己的个体。
前天夜晚我们的宿营地并没有确切的名字,离它最近的可定位地点是昆磨高速的清水河一号隧道,地名本来无关紧要,只是有助于把故事讲清。这两间小房子残破久远,被人遗弃,只有尘埃。我和小伙伴每人占据了一间。黑夜里的山间小屋或许带着一丝恐怖的氛围,但是当你静下心来住进去,什么都不会发生,不会有鬼怪,不会有恶人,甚至连野兽和蛇都不会侵扰你。唯一为你的到来而不怀好意欢呼的大约只有蚊子了,但是帐篷支起来便足以把蚊子阻挡在外。我们的恐惧往往来自于我们的内心,外界的传说,对这个世界狭隘的认知,以及从远古祖先那里继承的记忆和本能都使我们深陷于恐惧之中。其实这个世界并不恐怖,恐怖的只有人的内心,那里才是最原始的丛林,最阴暗的坟地,你永远无法看清那里存在着什么邪恶的念头和贪婪的欲望。只有战胜了自己,才能战胜恐惧。
清晨醒来后,我忙于写作,小伙伴收拾完东西便出发了,我一直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才离开这间占据过我生命中好几个小时的破败房间,也许此生我们再也不会重逢,但是它曾给予我的庇护将永远留存在记忆里。没有早餐的清晨是大自然的另一面,饥饿和冷酷,毫无怜悯之心。好在我准备的有窝窝头,这些从通关镇买来的冰凉窝窝头成了我行走的力量,战胜山林的武器。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任何事物都会成为人间的美味,哪怕它是坚硬冰冷的玉米面窝窝头。这一路走来并不费力,道路成波浪形起伏,和高速公路并行,两边山林密集的植物中隐藏着好动的黑松鼠,有蛇在黑暗里离开了他们丛林里的家,被汽车碾死在公路上。
阳光下的五爪金龙绽放的更加灿烂,那喇叭形的蓓蕾像是大地窃听这个世界的耳朵,路边草地上,树上,藤蔓上,沿途村舍的篱笆上,或匍匐,或垂挂,它们热烈的绽放着,热热闹闹享受着阳光。麦子金黄,在路边的田地里等待着收割,我一直以为麦子是属于北方的农作物,不曾想在这遥远的南方山谷中也能见到它的身影。不久我便赶上了小伙伴,他走的很慢,繁重的行李和不堪负重的单车使他上坡只能推车。他带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把车头上都挂满了塑料袋,像个拾荒者。他说:如果你行李太少,说自己骑长途都没人相信。好在我并不需要谁相信和认可,所以每次骑车我都会只带一些必须的,备两件厚衣服以防不时之需,这次我本该把厚衣服托人寄到丙中洛的,因为在云南骑行,冲锋衣羽绒服根本用不上。
阳光越来越热,有时晒得脸颊生疼,虽然时有树荫遮蔽,但是二十多天的旅途,我鼻子还是率先黑了。我们慢慢走着,推着车子。骑行久了,双腿有些疲惫,每次停下来重新骑上车子时,双腿那几秒钟酸软麻木感又来了,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双腿,感知不到了它的存在。这种感觉我有四年没有感受过了。在去磨黑镇的路口,小伙伴先走了,我停下来在路边小商店里吃了份泡面,顺便给手机充几分钟电,只要有充电的机会,都不能放过。我们没有进入磨黑古镇,旅游手册上写着杨丽坤故里,但是我也不知道杨丽坤是谁。
继续沿着213国道前进,一路上都是上坡,走了许久,收到小伙伴在前方发来的微信说前面堵车,这时我已经赶到了堵车处,原来是这一段路在铺设柏油,封闭了一半车道。我刚到,就见小伙伴推着车子走在新铺柏油的车道边缘,我也走了过去,开始也是推着车子,走在路的边缘没铺柏油处,后来就直接走在新铺设的柏油路面,柏油还没有完全凝固,车轮碾过,留下淡淡的车辙印。在山路上走了许久,小伙伴说这两天太赶了,他今天想在宁洱县休息,而我打算赶到普洱,于是路上我没再等他。有时候我也想慢慢的走,但是实力不允许,一则资金不允许我走的太久,多走一天就多一天的开支,二则短视频也没有起色,其实我都没有准备拍摄的器材就出发了,现在我几乎已经放弃了,只是想要把这段旅途走完,重回旧日的生活,工作赚钱,做个凡人。
宁洱县是个小县城,我只是路过这里,吃了碗过桥米线。米线的味道极好,食材用圆盘一格格分开装着,砂锅烧开了汤汁后,先倒入各种配菜,然后倒入米线,好像这就是所谓的过桥,仪式感十足,而不是在锅里直接煮好。其实城市也没有必要停留,因为纵然是这些偏远的山区小城,和其他地方的城市也拥有太多共性,几乎去了一座城市,就等于去了千百座其他城市,少数民族的特性保留的太少了,很难使人一眼便发现它的不同之处,还不如沿途经过的小村落,他们黑瓦白墙,墙壁一半砖,一半木板的构造更加使人印象深刻,因为这些旧屋子才是一个地区历史文化的见证。
过了宁洱县,又是上坡,一坡放过一坡拦,群山做壁上观。国道的这段繁忙了起来,往来车辆不停的穿梭而过。作为古老的茶马古道,沿途有座那柯里景区,古朴的建筑都保留着红褐色墙壁,却也十分独特,广告宣传语更是诗意,说是乡愁那柯里,名字也好听,总是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丙中洛附近的那些小村落。离开那柯里又是漫长的上坡,没有尽头,这时我也懒得骑车了,推着车子走在路上,两天的结伴而行,忽然又落单了,心中竟有些失落。出了宁洱县时没买些干粮是我犯的错误,漫长的上坡渐渐让我饥饿难耐,身体里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力支撑着。慢慢的金乌西坠,黄昏来临,路边的野树莓结满黄色的果实,只是还不够成熟,但是当饥饿的时候,采几颗吃,也可以安抚一下饱经折磨的肚子。
夜色越来越深,黑夜像一张网盖了下来,路边黑黢黢丛林里的暗影有时也让人心惊,沿途多有路牌写着野象出没,在这样的夜晚,我竟有一丝想要遇到夜行野象的冲动,只是啥也没有。当黑夜完全覆盖在这片丛林,我也迎来了八公里的下坡。黑暗中的下坡走起来更加刺激,车速飞快,看不清路况,甚至感知不到速度,只能紧握车把手盲骑,小心翼翼面对每一次坎坷颠簸。好在路上车辆很多,总有些车灯可以为我照亮前方的弯道,八公里的下坡,我只走了十分钟。
抵达普洱后便是吃饭,找宿营地,这里的公园连个亭子都没有,我不想露天扎帐篷,怕夜晚下雨,手机天气预报里也显示了夜晚有雨。找了几个公园,都没有满意的地方。到体育公园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疲乏至极,本想就在露天扎帐篷,有个当地小伙子说你可以去体育馆那里看看,我来到体育馆,体育馆大门紧锁,但是在体育馆门前台阶下的停电瓶车处可以作为营地,至少它可以遮风挡雨。淋雨这件事如果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毕竟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太难受。
夜晚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又经历了怎样的人生,醒来后就忘了。也许我们都活在一个平行的世界里,梦是我们生活的另一个维度。在那个维度里我是谁?有着怎样的人生?还是像这个维度里的自己一样,生命只有零星的碎片,这些被记忆保留碎片在另一个维度里被称之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