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穿过无量山浓密的林荫照在这片山谷的时候,丛林里的鸟鸣声更加杂乱,那些不加修饰的合奏为你展示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弱小的生灵在它们的世界竟也如此快乐。从山谷深处流淌下来的溪涧哗哗作响,不必拨开林木去寻访,只听这水声,都自觉清凉。黎明的光穿过旧房子残缺不全的窗子照进我的帐篷,清爽的人间,连芦苇叶尖上晨露滴落在脸颊都错以为是大地的亲吻。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唤醒我的是晨风和鸟鸣。以路为家的日子,虽然我两手空空,却又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虽然置身于人群,水和食物都不必担忧,没有饥渴和孤独,但是忠爱桥乡街头散放的米线和牛肉的香味,终不及这片叫不出名字的山谷空气里纯洁的鸟鸣让我心安。在忠爱桥乡,寄居在别人的屋檐下的我醒自黑暗的黎明前,而在这里,一间被人遗弃的旧房子里,是晨光走进我五彩斑斓的梦中把我唤醒。虽然荒野有时也会使我恐慌,但是让人更加绝望不安的还是走过熙攘的人群,那里的每一副面孔都如此相像,每一个眼神都如此疲惫,每一个灵魂都如此暗淡,他们收敛起翅膀炫耀着各自精美的笼子,他们口中塞满食物,却抱怨歌喉无法唱响,他们闭着眼睛诅咒黑暗,他们满手瓦砾却痛恨生活的艰辛。
但是此刻,当我醒来,我必须去回忆昨天的旅途,我是怎样从人间逃离,那已经流失的每一秒,无论我快乐与否,它都是我的人生,如今我已经学会热爱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无论它过的好与不好,是否和自己的心意。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我终于明白,那些生命里不完美的每一分钟,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完美的人。生命里那些流血的伤口,是拥抱阳光的梯子,伤口越多才能爬的更高,拥抱更加明亮的天空。不要诅咒这个世界,不要害怕受伤,总有一天你会觉醒,会在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上看到生命永恒的光芒。
你听我讲吧,哪怕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无论你我是否相似,我还是要讲给你听,这些平庸的故事,也许是你不曾预见的另一种人生。
忠爱桥是一座桥的名字,本是跨越在阿墨江上的一座平平无奇的桥梁,却因名字而让人得以铭记。我不知道是先有这座桥,还是先有这个乡镇,谁因谁而命名,然而这里的人都忠于爱情吗?或许是人们缺乏什么,就喜欢念叨什么,正因为人类本身缺乏对爱情的忠贞,所以才有了一系列这样的名字吧。
旅途又是漫长的上坡,山接连着山,没有一里平坦的土地,曾经只在书本上看过的无量山,听名字误以为是个美丽的所在,而此刻,走在无量山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这么多年来我依靠一个美丽名字而幻想出来的绝美山峦瞬间土崩瓦解,呈现给我的只有这片贫穷,荒凉,却又平庸的山峦。道路像是鹰飞的痕迹,不停的盘旋,盘旋,在庞大的山体上绕一个又一个的圈。路旁五爪金龙娇艳的绽放着,像是一台台唱片机,播放着人类耳朵不配聆听的乐曲。黄蝉的果实如同海胆长在枝头,节夹决明一树树的花开十分美艳,只是这路让人绝望,让人疲惫,让人敬畏。
行走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一个旅人,或者说是流浪者,遇到他时,他正拿着一柄脏兮兮的勺子在路边石缝下接水喝,从脸颊上看不出年龄,也许三十不到,背影却有些佝偻憔悴。在这个炎热的北回归线以南的云南地区,他身上却穿了好几层衣服,同样脏兮兮的,连嘴角还残留着污渍。他戴着顶破旧的鸭舌帽,推着辆小黄车,车上零碎物品堆积如山,用旧雨衣包裹着,除了几包用塑料袋装着的塑料瓶子之外,能够分辨清楚的只有一个小凳子了,他车子停在路边,用木头撑起来,车轮下也垫着木头防止下滑。他自言从北京来,走了三年,手机在某个公园里被人偷走后就再没有用过手机了,也没有手表,没有任何电子产品,脖子上戴着一串菩提。聊天中他拿出两层塑料袋子装着的一张残缺不全的旧地图,说是在废弃的房屋里捡的,给我们指他走过的路线,国道的编号,言谈上似乎也正常,只是神情举止有时恍惚,茫然,当你问到他某些问题的时候,比如家庭父母,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闪烁,甚至有种绝望的悲哀和惊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但是那种神情稍纵即逝!问他家人怎么不找他时,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两代才是家,三代不是家,妻儿才是家,父母就远了,不是家人!
问他何以为生,他说路上捡捡瓶子卖些钱买馒头,渴了就喝山溪水,偶尔也会打打零工,有时也会遇到好心人送些食物!他言语中有时也展现出一种哲学性的简洁和深刻。他的口头禅是“这还不简单的很”,道路,生活,人生,甚至是死亡,于他而言都是极简单的事情。他说这样到处走走也就老了,死了,一把火烧了,一生也就没了,多简单!说起他的旅途计划,他说他要从临沧到昆明,经成都、西安,再到北京,从北京到漠河、哈尔滨!他说话有时很快,有时又陷入沉思中,眼窝深陷,表情中隐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身上混合着孩子的单纯和成年人的绝望,好像生命中曾经受过莫大的打击,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让他变得成如此模样,那种饱受苦难的灵魂让人不忍直视。看着他那小山一样的车子,想到接下来二十多公里的漫长上坡,不知道他要走多久,临走之前,我把仅有的一袋小麻花送给了他,他客气了一番,我放在了他的车上,我们离开后,他又拿起勺子去路边接石缝里浸下来的山泉饮用!背影是如此的萧索孤独。他回到他的世界,我们也走上了我们的旅途。
有了湖北小伙子做伴,旅途轻松了许多,漫长的爬坡中两人随便聊些什么,也比一个人闷头爬坡要轻松些。虽然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推着车子前进。清晨的时候天气还有些阴沉,到了中午,阳光开始变得炙热,好在植被茂盛,总有些高大的树木恰到好处的为我们遮挡着阳光。后来在路上又遇到了一个人,他背着个旅行袋,手里又提着些杂物,与我们迎面相遇,我们不知道他是本地人,还是和我们一样的旅行者,他见到我们,便问我们有没有吃的,甚至连句寒暄都没有,就直奔主题。可惜我们也没有,除了水,我已经一无所有,在漫长的上坡中,我所有的力量还是来自于湖北小伙子送我的两块沙琪玛。见我们没有食物给他,他脚步都没有停下来就匆匆的走了。
这一路的上山连个小卖部都没有遇到,时间流逝中,渐渐的中午已过大半,离通关镇还有好几公里,湖北小伙子在一个村落中停下来煮饭,而我继续忍受着腹中的饥饿前行。漫长的上坡一直延伸到通关镇。到了镇上,找了家小饭馆,要了份快餐,米饭缺少的可怜。好在街上有卖窝窝头的,我买了十来个,离开镇子,找个树荫下啃起了窝窝头,玉米面的窝窝头竟然十分美味。在树荫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湖北小伙儿赶来了,接下来迎接我们的是近二十公里的下坡,湖北小伙儿拿出来两台运动相机,在下坡路上,我们一边拍着视频,一边慢慢前进。
环山公路一直下到把边河谷中,这里有个和河同名的乡镇,叫做把边乡,依旧是破旧的小乡镇,街道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街边村民猪圈里的臭味蔓延到路上。我先到镇上,等了一会儿,湖北小伙儿来到这儿后,买了些东西回到单车边,才发现车胎破了。初时他没打算补胎,只是打饱气推着走。我在前面探路,他在后面,后来实在没办法,他还是换了条内胎。夜幕渐渐降临,我等他赶到,我们便沿着把边河的支流行走,寻找宿营地,一路走来,道路起起伏伏,找了一个又一个不太满意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在黄昏的微光里走了许久,终于在道路的一个大拐弯处找到了栋门没有锁住的废弃房子,房子有两小间,一间还有张布满尘埃的旧床。附近有溪流,不远处有个咖啡种植基地的房屋,于是我们便一人一间房子,住在了这里,那片咖啡种植基地的房屋亮着灯,但是没见人,我们在那里找到了水龙头,用来洗漱。完美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