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住在县城,基本上没在村里过过年。大年初二跟着父亲踏雪回村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我认为年已经过去了。在我的认识里,大年三十儿和大年初一才叫过年,从初二开始,只能称之为“正月”。
自从结了婚,按照风俗习惯,过年只能在婆家,过完年才能回娘家。公婆在村里,理所应当,每年便回村过年。
细想想,已回村过了二十几个年了。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安之若素,习以为常。记得有一年因为生病没回村,倒觉得心里空空的,没着落处。
腊月总是各种忙。工作忙是自然的,不仅八小时之内忙,八小时之外依然忙。家务忙也是自然的,收拾东西,打扫卫生,然后是各种洗,洗床单被罩、沙发套、桌布、地垫,等等等等。仿佛一年中这最后几天得把家里所有能洗的东西都得洗一遍。没办法,从小就是看着妈妈各种收拾各种洗长大的。每年回家前,总有一些来不及收拾来不及洗的东西,最晚到腊月二十九,草草归整一下东西,回村过年。
村里的生活方式自然和城里不同。屋里冷,要穿很多衣服。去院里时,还要再穿羽绒棉衣或是坎肩,尤其是晚上,就算穿得很厚,也会冷得发抖。要去院里西南角上厕所。厕所是一个特别大的深坑,上面架着俩块细长的木板,踩上去还有些晃悠悠的,总是提心吊胆地怕掉下去。上完厕所赶紧跑回屋里烤炉子。
对炉子我一直喜欢得很,有时甚至会满怀感激之情。炉子可以带来温暖,可以烤东西吃,可以煮水喝。还有很多住楼房享受不到的好处。舀半脸盆冷水放炉子上,几分钟水就温温的,正好洗脸。手如果皴皮了,抹点护手霜,放炉膛旁边烤一烤,烤到手有点儿微微疼的时候皴皮就治好了。
烤着炉子,身上暖暖的,不由欣赏起墙上挂的国画,是年前先生的朋友亲手画了,并裱起来送给先生的一幅画。盛开的牡丹花下,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在嬉戏玩耍。引首联写到:春丽花如锦,猪肥粮似山。“猪肥”俩字让我心生欢喜。
坐在窗前看着宽阔的院子,院当间的旺火呼呼燃烧着,旁边散落着小侄子响过的炮仗碎屑。南房门上贴着的对联很值得玩味:春入华堂添喜气,花飞书案有清香。是一位书法家朋友写的,笔力洒脱中透着优雅。此对联本应在居室贴,却被婆婆贴在了南房门上。转念一想,也好,只要添了喜气,哪里不是清香?
家里的门有两层,外面一层是一扇门,像是古人穿的袍子一样,里面的门是对开的两扇,像是古人穿的对襟衣服。二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今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易经》中的阳爻和阴爻。外面那一扇门,就像阳爻,一条长线,叫“风门”,代表男人,主外,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里面这两扇对开的门,像阴爻,两条断开的短线,叫“家门”,代表女人,主内,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仔细一看,果然里面这两扇对开的门比外面那扇单门要厚实一些。正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百姓日用而不知”。《易经》断断续续看了好几年,虽然半懂不懂,也总是喜欢看。“言有物,行有恒”成了我的座右铭。“适可而止”是我经常提醒自己的四个字。
三十傍晚,先生在村里转了一圈回来说,全村亮着灯笼的人家仅能占到五分之一,也许是有的人家还没来得及点亮灯笼。婆婆接口说,村里很多人都不在,去县城过年了。
初一上午,一家三口去给长辈拜年,街上没碰到几个人。去了二姐家,二姐说,村里很多人都不在,去县城过年了。
转到前面一道街,走进五奶奶家。九十二岁的五奶奶脸红扑扑的,气色很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一幅眼镜,身穿蓝白条纹衬衫,干净利落,一看就是“酸致”人。说话声音宏亮,思维清晰,耳朵不聋,戴眼镜是因为眼睛做过白内障手术。五奶奶还能做简单的饭菜,照顾自己,让我们心生敬意。
在五奶奶家院子里看到南房窗台上卧着一对鸽子,女儿喜欢得不得了,走上前去拍了照片。走出大门,又返回去,还想看看那对鸽子。这回出来,高兴地告诉我:妈妈,好神奇呀,鸽子一生下来就是一对。天生一对!我也觉得神奇,第一次知道这个情况。于是几个人感慨一番,想到了鸟类大多是一夫一妻,忠贞不渝。所以古人才会有“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愿心。
夜幕降临,小侄子迫不及待地搬出各种花炮,展示给我们看。女儿和侄子在院里跑来跑去,一起响炮玩儿。我们在屋内隔着窗户看他们,相视而笑。
微信朋友圈很多人发感慨,说如今的年味越来越淡。我却不以为然。时代确实在变,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些仪式有些家庭依然在传承,有些家庭有所省略,有些家庭干脆就一无所知。这些东西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每个人心中都记得回家过年,每个家庭都会吃团圆饭,围在一起吃饭时谈天说地其乐融融,一家人温馨和睦。
温暖团圆,就是不变的年味儿。
先生说,娘在世,自然要回村过年,将来有一天娘不在了,依然要回村过年,有女婿外孙了,也要带着他们一起回村过年。
我点头,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