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夜归临皋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已是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元丰五年,苏轼谪居黄州的第三年。他居住在长江岸边不远处的临皋亭。
自至黄州,“平生好友,无一字见及”(《答李端叔书》),以前的好朋友甚至连书信都断了往来,更不用说相聚了。这两年苏轼与当地的村夫为友,在东坡之上躬耕劳作。布衣芒鞋,行走于阡陌之上;月夜泛舟,放浪于山水之间,日子过得到也惬意。
这天晚上,几个朋友相聚东坡,兴奋之中多喝了了几杯,“醒复醉”,不知喝了几个来回。回到住处临皋亭时已是三更天(相当于现在的23:00~1:00),家童见主人久出未归,独自睡下,此时已鼾声如雷。子瞻敲门无果,只得倚杖听江声。
穿越时空,仿佛看到月色之下,长江岸边,子瞻先生衣袂飘飘,倚杖远眺,多少往事如这江水滔滔,湮没在岁月红尘里。在这宁静旷阔的夜晚,仿佛遗世独立,人生的得失荣辱真的那么重要吗?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不由得想起《庄子》中“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人呵,竟然连自己都无法把握!此时夜已阑珊,天色将明,风消波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不若就此良辰美景拏一叶扁舟,随江水而逝,隐逸江海,了寄余生。
读到此处,想起孔子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想起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没有谁的一生可以一帆风顺,潇洒磊落的人总能找到人生的下一个出口。
(画外:据说,苏轼写下这首词的第二天,有人叫嚷:“子瞻夜作此词,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这可吓坏了当时的黄州郡守徐君猷。因为苏轼贬居,虽名为“黄州团练副使”,其实是罪官,是朝廷的监管人员。徐郡守以为在自己的监管范围内,“州失罪人”惊惧不已,“急命驾往谒”,却不料“子瞻鼻鼾如雷”。哈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