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被厚重的生活全方位的挤压,烦躁已经发展到整夜不寐的程度,就像一只被投入狼群的绵羊,乱了阵脚。每当夜深人静,记忆便自动筛选,从小到大所有痛苦的回忆也会列队而至,黑压压地立在我的面前,在坚硬如铁砧的生活面前,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在酷热难耐的七月,我捂着一颗如被冰雪的心脏去往青海湖,希望在那里,完成心灵的救赎,涅槃重生。
车子过了张掖,油菜花的壮丽画卷慢慢铺展开来,漫天遍野风情万种,油画般涂抹,云霞般点染,磅礴浑厚奔放豪爽。黄色是最彻底的奢华,蓝天澄碧,大地金黄,在那么一片没有边际任性铺展的油菜花的天地里,生命的个体如此那般渺小,孱弱,平日里绞绕不清的因因果果,顿时眉目清晰。人生何其清亮,生命何其简单!在被失眠困挠得死去活来的当时,片刻的忘机,忘世,忘我,仅此掠过脑际的一个念头,便足以醉了眼,醉了心。
北方的油菜花是开在七八月的,可凡出现在古诗文中的它,似乎都扮演着报春使者的角色。清代王文治《安宁道中即事》这样写菜花:夜来春雨润垂杨,春水新生不满塘。日暮平原风过处,菜花香杂豆花香。就连乾隆皇帝也有诗云: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从中读出的不仅仅是它展现春意的美丽,更多的,是一位勤勉为政心系苍生的帝王关爱民生的温柔之心。七月的青海湖,虽然再也不必为油菜花能榨多少油,带来多少经济效益忧心忡忡,可油它如此恣意地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确为气候干燥雨水稀少的北方增添了不少生命的灵动。油菜花本质上是草,可它不像其他草那样匍匐在地上,而是以树的形象展示给世人一种力度,一种风骨,它谦卑地捧出一树繁花,让生命从此风起云涌流光溢彩。
在由油菜花而生发的胡思乱想中一路南行,到达青海湖,那是一面青色的大湖,水天一色,在视野中无限延展,在干涸的高原上,有些诗性和神秘。一个人走到了百感交集的路口,面对那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碧蓝,人生的纠结,生活的不易……内心似乎生长出了很多的问题,法国作家古尔蒙说,天主不是什么人都回答的,大海也是。静默无言的青海湖呀,它用它博大精深,平静深邃的一片蓝,消解着我的烦躁,焦虑。
想起海子后期的作品《青海湖》中的诗句:
一只骄傲的酒杯
青海的公主
请把我抱在怀中
我多么贫穷 多么荒芜
我多么肮脏
一双雪白的翅膀
也只能给我片刻的幸福
我看见你从太阳中飞来
蓝色的公主 青海湖
我孤独的十指化为
天空上 雪白的鸟
这首诗作于海子后期,诗中公主是纯洁的象征,海子用纯洁修饰青海湖,并渴望沉入其中,既表明作者对纯洁的美的渴望,也是对自己一事无成的殉道。洗涤自我是没有用的,最终只能是自我分裂,变成“十个海子”。此诗貌似优雅实则痛苦。似乎看到一个绝望,呐喊,被困死在心灵角落的海子。我不是海子,没有海子的才情和挣扎,但面对青海湖,再次感受海子的诗句,对他所经历的痛苦,似乎能感知一二。的确,前几天他还充当着精神导师的角色,谆谆教诲芸芸苍生: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没几天,山海关冰冷的铁轨上,他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幸运的是,面对这一望无垠的青海湖,我浮躁的灵魂平静了,焦虑的内心修复了,我释然了,幸福了,接地气了,我和自然接轨了,天地之精华涵养了我,启发了我,重塑了我。在这儿,我醒了。
此刻,在万物解冻,大地回暖的阳春三月,没有缘起,没有预兆,突然就想起那漫天遍野的油菜花,水天一色的青海湖,临湖而起的小木屋……
2017.3.4日阳光金水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