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脚边新建了一座木薯淀粉加工厂,厂里只有两个人,一对父子。他们是外地人,男人死了老婆,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出门讨生活。他们的小厂子就在张强他们上学的路上。
上下学经过淀粉厂时,男孩子们总要顺几块湿滑细嫩的淀粉。那个看厂的男孩追了几次都追不上他们,也不敢追远了。学校里的男孩们更加放肆了,不把那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当一回事,在他眼皮底下叫嚣着跑过去抢淀粉。
“做什么!”惊雷一样的大吼。那个厂长出来了,男孩们如惊弓之鸟逃窜散去。
“王军顺了五次,是冠军,第二名是李刚,四次,其他人都有三两次了,连最弱的小林我都有一次。张强,你名字还配有强?零蛋!”他们跑到村边停下来统计战绩,小林瘦瘦的胸膛挺出来,让自己长高一些。
在这个小队伍里,小林最小,不只是年龄还有身材,现在他找到一个机会升级了。
“张强,你连淀粉都没偷过,跟着我们跑什么。做你的三好学生去!”小林看到大家对刚才的话没有异议,又加大火力。
被骂三好学生是最大的蔑视。
张强被激怒了“明天早上我偷最大一块淀粉!”
冬天的早上,天亮得晚,男孩们都在张强家外面等着,还不见他出来。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去上学要迟到了。迟到了罚扫地,很没面子。
小林大喊“张强,你认怂吧!”
张强应声而出,头发炸上天,像是刚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浮肿,一夜没睡好。
从他们村到学校要走四十分钟,男孩们走得快,也要半个小时。
快到淀粉厂了,天还没有全亮,两点微弱的灯光照着厂的一前一后,那个看管淀粉的男孩不见了,厂子空荡荡的。
“张强,你运气好,人都没有。”
张强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猫着身跑进厂里,捡起一块最大的淀粉。那对父子从黑漆漆的棚子里跳出来。
张强抱着淀粉转身就跑。那个中年男人追过去。张强从男孩们身边越过,他们面无表情,表明与己无关。张强知道只能靠自己跑赢那个大叔了。
张强沿着大路奔跑,大口大口喘气,热的气和冷的空气在喉咙碰撞,胸膛快要裂开。大叔还在追,越来越近,非抓到张强不罢休了。快跑到学校了,进了学校就完了,张强慌不择路进入一条长满小草没有人走的小路。
草上的露水湿了鞋子。鞋子沉重得要脱离脚,张强扑倒在路上。大叔一把扯起他的衣服,拽着往淀粉厂走。
天色已经全亮,但是仍然乌蒙蒙地阴沉,是要下雨吧。学校铃声传来,是早读了。张强站在淀粉厂,面对着那个打败自己的对手,心里后悔了。
“你是哪个队的?你爸的名字是?”
张强不能说,否则他就被押回村,让一家人抬不起头。
“我倒要看看你的爸爸怎么教儿子?又偷又抢!没有王法。把你们送到公安局关起来。”
张强低着头,不敢出声,害怕得只打哆嗦。
“你不敢说名字,以为我没有办法。把你送到学校去,交给校长,让他看看教出来的小偷是什么样。”
在全校师生面前宣判,就是死刑,永远背着小偷的污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张强心里恨他的伙伴,尤其是小林。他绝不能去学校,也不能回村里。
张强四下看,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突然学电视里的人跪下。
“大叔!我错了,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我是第一次偷淀粉,是被他们逼的。求求你,放过我。”
“说出你的名字。”大叔的声音已经缓和。
“刘二富。求你放过我,不会有下次了。”张强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他巴巴地望着那个判官。
大叔的儿子走过来说“爸,他是第一次。”
想不到这招挺管用了的,张强跑去学校,心想应该能在第一节课之前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刚才应该也没人看见他下跪。他跳出心脏的心又装回来了。对他们只能说自己跑远了,跑赢了。
放学路上,男孩们安分了许多。
他们早上都见识了大叔跑步时的勇猛。长跑冠军张强跑了半个小时借地形优势才甩掉他,鞋子报废,裤子裹有泥浆,回家少不了被家长修理。虽然张强在跑步过程中扔掉了那块最大的淀粉,但是男孩们已经默认他的实力了。
还有一个原因,早上张强被追的时候小林说说肚子痛回家一直没有去学校。男孩中没有他的聒噪,安静了许多。
张强心里有点不安,回想起早上下跪的时候,路上确实没有人看到。小林那时候在哪里?
果然,小林跟男孩们说,张强是个懦夫,被抓俘虏了,还下跪,不是男子汉。
张强只能跟他争辩,说他胡扯。
小林又将一军,敢不敢再偷一次,成功拿到淀粉一次。
这个局怎么样才能破?张强只能拖延找机会。
校长的儿子,新买了一部相机,在教室里来回拍照,女同学围着他团团转。张强知道机会来了。
第二天,男孩们踏着铃声进教室,他们总是踩着时间进教室,不早到也尽量不迟到。班主任已经在讲台站着,全班同学挺直腰,双手放在课桌上,低头不语。
在班主任凌厉的目光中,他们尽量不出声迅速坐到位置上。
“黄之光(校长儿子大名)同学新买的相机,昨天放学忘记拿了,有谁知道在哪里?”班主任扫视全班,每个同学都避开目光,生怕眼神一碰就成了小偷。
“主动承认,就是拿错了,相当于借,还了就好。”
“否则,搜出来就是偷!”
每个同学都悉悉索索翻自己的书桌,松一口气。只有小林脸色苍白。
“昨天下午是谁值日,最后离开教室?”
同学们的目光刷地投在小林身上,带着质疑。
“最后一次机会,主动承认,就写一份检讨书。”
漫长的几秒钟,校长儿子说,交出来,大人不计小人过,同学们小声地议论,承认吧。
小林脑子一片空白。
“请每组的组长检查本组同学的书桌。”
小林和相机一起被带到校长室。他一直想不通相机怎么在他书桌里,明明锁教室门之前他还翻书桌拿一本小漫画回家,里面没有相机。
全校通报批评,见家长。小林的爷爷在校长室,死命地打他,打得自己咳嗽不停,说我管不了你了,小小偷针,长大偷金,叫你爸妈回来管教。
于是小林跟着他的爸妈去远方城市打工了。
男孩们都不相信小林会这么做。小林走后,大家都沉默了很久,也忘记张强下跪的乌龙事了,没人有兴趣再偷淀粉,也许是害怕了,万一被扭送到校长那里也没脸见人。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张强不会有多大的愧疚,本来小林就不是读书的料,早去打工还能赚点钱。
放寒假了,男孩们百无聊赖。那些滑腻的淀粉在太阳下白晃晃的发光。那对父子卖掉这些淀粉就可以回家过个好年了。
也不知是谁提议,男孩们决定晚上扔些石头进淀粉,让它们卖不出好价钱。大家又记起张强从来没有成功偷过淀粉,还有被俘虏的嫌疑,一致要求他第一个带头扔石头。
这件事就是命运的一道坎怎么也过不去,怎么样才能一劳永逸,永无后患。
那个大叔已经记住他了,每回经过淀粉厂都盯着他。
可是不答应伙伴们,就被孤立了,他会被嘲笑胆小鬼。
张强跟王军提议买些鞭炮,远远扔过去,炸开,更加刺激。
男孩们一个个买了些鞭炮,约好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行动。
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张强。王军说“不等了。他就是怂。他不配做我们的兄弟。”
七个鞭炮同时扔进淀粉厂,男孩们躲在草丛中看着淀粉被炸起,纸屑飞舞,偷偷交换骄傲的眼神。
突然那对父子从草棚里跳出来,大呼起火了,跑着找水桶。不知风怎么把火星刮到草棚,干燥的草棚瞬间点亮整个黑夜。
王军他们七人被押到队长家里,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每人赔偿伍佰元给淀粉厂老板。
淀粉厂折价卖掉那些沾着污泥纸屑草灰的淀粉,父子俩回家了,第二年也没有来。
王军他们开学时都去外地打工了。张强一个人上学,还拿了三好学生,很快又去县城读高中。
谁都不知道张强那天晚上做了什么,她妈妈说他早早睡下,可是他弟弟说他悄悄出了门。
总之,小林后来因为偷盗进过监狱。王军他们一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张强是乡亲们口中最得意的人,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