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笑了,自饮一杯,又认真听着。
范渊也饮了一杯,又说:“《新民丛报》颠倒黑白,谓百姓恶劣,此言差矣。中国百姓虽不乏凶恶之徒,但大多却如绵羊一般善良柔弱,何来恶劣之说?”
陈舟点了点头,问:“那你觉得《民报》的主张如何?”
范渊顿了片刻,回道:“合乎天道,合乎事理。《民报》主张革命,主张共和,主张革命必须有实力,提倡社会主义,这都是历史进步的必然。”
陈舟默然点头,柳丛也专注地听着。
范渊继续说:“清廷对外示弱投降,对内逞强镇压,不可谓不恶劣。在此情况下,不革命,不足以推翻旧的压迫统治,常年受欺压的百姓则无法翻身。唯有通过政治革命与种族革命,实现民族平等,实现政体共和,才能使中国的政治与世界同步,才能让中国不再遭受列强欺压,从而独立自主,富裕文明。而这些,都是改良手段所无法实现的。”
陈舟感叹一声,说:“但是,要革命,就免不了流血牺牲,想一想历史上的人民革命,有多少仁人志士最后成了先驱和烈士……”
范渊凛然地说:“那是进步的代价,是值得的。没有牺牲就没有进步。我来日本的当天,吴樾在正阳门火车站用炸弹袭击了出洋五大臣,自己当场被炸死,何其悲壮?原先我觉得他傻,现在却钦佩万分。”
陈舟神色凝重地说:“吴樾勇士的事迹将永载史册……回看历史,革命一事,往往需要一代人的努力。元朝末期,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等各路起义领袖举兵反元,前后经过二十余年,朱元璋才建立了明朝。明末时期,李自成张献忠努尔哈赤等起兵反明,历时三十余年,清朝才得以诞生。中华民国要替代清朝,没有三十几年,是无法成功的。而今在日本的活动,也只是在准备阶段,往后的革命道路尚且久远。”
范渊放下杯子,说:“我来日本,就是要为救国尽一份力,而今明确了正确的奋斗方向,便像是远轮有了准确的航海图一样踏实安定……无论今后的道路如何艰辛,我都愿意为三民主义努力一生。”
陈舟赞许了一句,默然片刻,又说:“‘自天佑之’。一个人只有真的用心奋斗,上天才会保佑。希望你能如此。”
范渊皱着眉说:“好,我记下了。现下先剪去长辫,以示决心。”
陈舟忙笑着阻止:“有心便可,先不要剪,晚上我有份大礼要送你,剪出个四不像,怎么收礼?”
范渊疑惑的问:“一份大礼?”
陈舟神秘的说:“走,我带你见一个人。”
三人出了和盛餐馆,陈舟将范渊、柳丛让上汽车,自己才坐上去。车子行了不到半小时,停在陈舟的日本友人宫崎元的家门前,几人叩门入内。
“这位是反清义士范渊先生。”陈舟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宫崎元先生,经营一家株式会社,有外务省背景。”
范渊眼睛一亮,心里有点抗拒,但还是和宫崎元握手致礼。笑谈了几句,四人穿过一道走廊,进到一间房内。
一个二十多岁的和服女子从地上的方桌边站起来,朝四人鞠了一躬。范渊从未见过如此俊俏柔美的日本女子,直看得两眼发愣。宫崎元声音浑厚,讲起日语很是沧桑:“范先生,这是日本帝国对你的鼓励。以后,德川绫香小姐归你所有。”
范渊惊诧的接连推让:“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宫崎元笑道:“反清义士到了一定地位,才有此殊遇。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心?”
范渊支支吾吾,又看着陈舟和柳丛。
宫崎元又说:“德川小姐温柔贤惠,是个照顾丈夫的能手。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
陈舟和柳丛在一旁笑了起来。
范渊忧愁地说:“终身大事,如此草率怕是不成……”
宫崎元又劝道:“那是你还没有领略过大和女子的魅力。好了,不多说了。”然后转向那女子说:“绫香,过来与夫君相识。”
德川绫香低头浅笑着走了过来。范渊倒拘束难堪。
宫崎元见状对陈舟说:“我们去前厅饮茶,为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陈舟在前厅里欣赏一把古刀,柳丛翻看杂志,宫崎元摆弄日本茶道。褐色香球透出的蓝烟在屋里飘散。三人静静地消遣着时光。
过不多时,范渊推开滑动木门进来了,绫香尾随入内。宫崎元呵哈大笑,露出略黑的牙齿。陈舟也笑了。宫崎元招呼他俩坐下,说:“连孙文先生都抗拒不了日本女子,何况是你?呵哈哈……”
陈舟扬眉浅笑:“范老弟,还不向宫崎长官致谢?”
范渊不愿通日,却一时为美色所惑,违心的表示了谢意。
相貌古拙的宫崎元抬头瞅着范渊说:“只要你反清得力,需要什么,尽管向陈先生提出。”
范渊心头拧扭,说:“这……往后再说。”
几人坐着继续聊了一阵儿,宫崎元又提了几个要求,范渊一一婉拒。宫崎元又是呵哈大笑:“你这种人,其实最值得交往。德川小姐今日与你只是先认识认识,近日再择期举行仪式。”范渊陪着笑,隔了片刻,与陈舟相视一眼,几人遂起身告辞。
宫崎元将三人送到门口,陈舟、范渊、柳丛告别了他,坐上汽车。范渊对德川绫香恋恋不舍,回看一眼院里,一个侍者领着德川绫香也出了大门,坐上另一辆汽车。
陈舟的汽车嗡嗡启动,加速离开。范渊对陈舟说:“今后,我只跟你和同盟会的同仁接触,绝不和日本人深交。日本素有颠覆大清的野心,即便将来实行革命,我也不想为他们所利用,做民族败类。”
陈舟开着车说:“别担心嘛。人都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其实别人比自己聪明。日本人想错了,不是他们利用我们,而是我们利用他们。这你要想清楚。日本人支持同盟会,所给予的帮助,今后同盟会必须有回报,可是非分要求,一个字儿也不答应。”
范渊稍感安心,隔了片刻,说:“什么时候带我见一见孙文先生,能见到吗?”
陈舟听了,思虑一下,回道:“正好,十二月初,孙文先生在同盟会总部有一场演讲,到时我们去听一听,拜见认识一下。”
十二月二日这天,同盟会总部的屋院里涌入无数青年男女,会场里外水泄不通。
范渊挤在座椅边的走道里,面前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同盟会理事长孙文先生在讲台上演讲,真人果如照片所示,具有帝王之相。
孙文先生讲了三民主义的实质,又细说了五权分立的构想,现场反应十分热烈。
一片掌声中,范渊在人群里奋力鼓掌,激动之余,又觉得孙先生自称兄弟有所不妥,随即又明白,只有这样,才更能体现中华民国的“民”字的意蕴。
他没有争得与孙文先生说话的机会,只是和众人一起与他合了影,散场后便又找德川绫香厮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