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下午,家里的男丁要到坟上去,把已逝亲人的灵牌请回家,让他们也回家团圆。
三十晚上年夜饭之前要设下供桌,摆上祭品,一家人进行祭拜,祭拜完了才能开始吃年夜饭,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同样,正月初一至初七,都是每顿饭之前先祭拜逝者。有些人家甚至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大年初一早上,起来先给供桌上点上香,就开始吃早饭,早饭特别早,一般是细长的酸汤面,据说这是拉魂面,吃了保一年平安。而且据说各路神仙都起的早。越早的人家,神仙会到他家里吃饭,神仙到,自然会带来好运气。所以我们即使再困,也会被父母硬拉起来吃饭。
吃过饭就是拜年,家里的年轻一辈的男丁们,在一个稍微年长的同辈的带领下,开始一家一家的拜年,连弟弟们这些小屁孩也是要跟着去的。先给地坑里的长辈拜,作揖,跪下,磕三个头,再作揖。然后延伸到村子里,只要是同姓宗室,只要是长辈,几乎家家都拜。
拜年会持续三四个小时,边走边加入几个同伙,慢慢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声势甚是浩大。偶尔小弟弟们也会收到一些新的压岁钱,一个个乐得漏着豁口的门牙,头磕的更起劲了。
女孩们是不需要跟着去拜年的。我曾经一度特别羡慕弟弟们,觉得这么伟大的事情自己没参与多少有点遗憾。不过后来也想通了:这不过是男权社会的遗风罢了,谁让我是女儿身呢?
我和大姐二姐领着几个妹妹去找同村的女孩子玩,反正今天啥事都没有,可以放开了疯玩。
正月初二,我们开始带着礼品走亲访友。
初二一般去的是舅舅家,给外公舅舅们拜年。是我最开心的事,因为舅舅舅妈外公他们都会给我们发压岁钱。而且外公的压岁钱还不少呢。另外,几个表妹可是我的“死党”呢,平常离得远见面少,这下终于有机会一起玩了。我们挤在一起兴奋地聊着最新看到的电视剧,相互编着最新花样的辫子,恨不得好的粘到一起。
初三以后还是陆陆续续地走亲戚,当然亲戚也来我家给爷爷奶奶拜年。我们的压岁钱会一点点增多。每天晚上,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数压岁钱比多少更是我们开心的事。尤记得妹妹一边仔细认真沾着唾沫数着手里的毛钱,一边用蹩足地口算算着“5毛+8毛=13毛”,惹得全家人捧腹大笑的场景……
大年初六,走亲的继续走亲,但又多了一样活动:舅家开始给外甥追节送灯。头一年要给刚出嫁的女子送一对大宫灯。以后女儿有了孩子,年年送灯,一般送到孩子长过十二岁,追节照旧但不再带灯,据说孩子十二岁魂就会全了,不再受外邪入侵,所以送的灯上长有"长命富贵"字样。追节时大多带粽子、麻花、礼馍。数目也有讲究,一般带双不带单,十二是基数。
正月初七,“人七”日,妇女这一天不准做针钱,也不许任何人使用刀子剪子等利器。这一天又叫“拉魂日”,说是利器会戳烂魂魄,所以是万万不能用的,就连要吃的菜,也是先一天晚上切好。
“人七”晚上,家里的女人们是要给全家人“叫魂”的。晚上六七点钟,家家门口点上一堆柴火,升起火红的火焰,一家人围着火堆烤得脸红彤彤的,等大家都烤热了,再给火堆上架上一两截耐燃的木柴,火堆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不灭,因为一家人的魂灵回来要烤火。
然后,奶奶或者母亲就领着我们几个孩子“叫魂”了。“叫魂”一般分三个流程:第一次去村中心那儿开始叫,边叫边应回到家里;第二次只需要走到坡口;第三次在自家大门口叫就行了。
“云儿------回来,晓儿------回来,凤儿------回来”,母亲大声叫着。
“回来喽------回来喽------回来喽------”我扯长声音回应着。
以后的很多年,我离母亲离家乡越来越远;但多少个午夜梦回,母亲的声声呼唤依然在我的耳边回荡……那声音,就像一根风筝线,牢牢地牵引着我,无论我飞得多高多远,这根线,总会带我回到我的故乡……
正月十四再一次为元宵节做准备。元宵节是孩子们玩闹的日子,所以所做准备也是围着孩子转。除了重孝(家里刚死了人)的人家,几乎家家都要蒸花馍。
所谓花馍,就是用面捏成动物形状,再把它蒸熟,好看又能吃,还可以用来祭祀。一般图形以十二生肖为主。当然能捏出其他的形象更好。
我和大姐二姐地坑里谁家都去,去了只要他们在捏花馍,我们就毫不谦虚,洗净双手参与进来。虽然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但大妈婶婶们也不嫌弃,本来就是玩嘛,只要孩子们高兴。
地坑里手最巧的就是小婶了,每年都是她捏的花馍最好看,因此也让我和姐姐们非常崇拜。每每黏着小婶学手艺,可就是捏不出来人家的神韵。
正月十五不亚于过年的热闹。虽然农村并没有花灯可看,但家家这一晚还是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放鞭炮,有钱人家还会放烟花,至于我们,自然是挑着灯笼走街串巷了……
全村的大小孩子聚在一起,每人手上挑着一个火红的灯笼,从村东头开始,一家一家地叫同伙,一直叫到西头,再排着长龙从西头浩浩荡荡地走到东头。中途谁的灯笼灭了,谁的灯笼着火了,谁的灯笼该换蜡烛了,大家都会停下来等他(她),年龄大点的孩子会帮忙重新点燃蜡烛,甚至领回家再去换个灯笼,其他人都会耐心等待。不用担心天黑路不好走,除了手上挑的灯笼,家家大门外都挂着一个更大的红灯笼。一直漆黑静谧的家乡的夜晚,因为灯笼的照耀,通宵明亮……
偶尔灯笼也会着火,心爱的灯笼着火,孩子们总是很伤心,但大人们会说:灯笼着火,预示丰收,好兆头!于是沮丧之情一扫而空,还有小孩故意让灯笼倾斜,以期自家粮食丰收。
正月十六是“送神”日,午饭前烧香礼拜,送走诸神。从十七日开始着手准备地里的活路。所以民谚说“年过了,月过了,丢下日子难过了。”
到此,持续一个多月,年才算彻底地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