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你我问我为何背井离乡,该如何回答你呢,为了生活,也为了理想。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人们恐怕都难以接受颠沛流离,而不是为了理想,任何人都难以接受更多的付出。
晚上我又在翻看《哈良德回忆录》,其中这段话摆在我的面前,话语写的很清晰:
脑袋较聪明的军官懂得在参与这些重组整合的同时,努力从中辨识出通盘计划,不独为预知个人前途,还希望预测未来。尽管在事件发展的初期,他们彼此交换了不少可笑的评论,到夜里,尽在桌上胡乱擘划一些无用且毫无根据的作战蓝图。罗马式的爱国情操,无可撼动地坚信我们的执政必定泽被苍生,罗马确实负起一统天下的任务;而这些职业军人粗鲁草莽的爱国方式,当时的我尚不习惯。戍守边疆,灵活取巧正是必要条件,至少,在特定的当下,要懂得安抚游牧民族的首领。在这里,军事完全遮蔽了政治的光芒。即便强征民力与兵力至滥用权势,也没有人会追究。
幸好蛮族不断分裂,结果,东北方呈现前所未见的有利情势,我甚至怀疑后来的战事还有何改善空间。边界上的冲突对我们造成的损伤少之又少,只因接二连三显得不平静。我们必须承认,这种警觉至少能保持士气敏锐戒备。然而,我仍相信,只要一丝用心,稍微多加锻炼一点脑力,毋须多少耗费即足以让某些部族首领臣服,并赢得各方归附。大家都忽视后面这项工作,我决定特别朝这个方向投注心力。
我偏爱离乡背井,因而喜欢与蛮族交手。位于多瑙河口及波里斯泰尼河口间这片三角形的广大国度,我至少走遍了其中两个边。这里可算是世界上最惊人的区域之一,至少,对我们这些出生于内海沿岸,习惯南方单调干旱的风景以及其丘陵与半岛的人而言是如此。我曾在那里崇拜大地女神,一如我们在此崇拜罗马女神;而我谈论谷物女神刻瑞斯的次数尚不如另一位更古老的女神多——它存在的时代,农作尚未发明。我们希腊或拉丁民族的土地,处处以岩石为骨干,明显地呈现男性躯体的优雅;而斯基泰地貌则宛若仰卧的女性躯体,有着些微重量,丰盈动人。
这里的平原辽阔,连绵天边;河川让我频频赞叹:对流水而言,这片空旷无垠的大地只不过是一道斜坡或河床。我们的河流短促,从不觉得源头遥远。但流至此处的巨河刻蚀出一座座凌乱的小港湾,挟带着偏僻秘境大陆的泥土及荒无人居地区的碎冰。西班牙高原的寒冷绝无仅有,毫不逊色;但那是我第一次迎抗一季真正的冬天。在我们的国家仅零星短暂出现的严冬,进驻该地后则漫漫持续好几个月;可以想象,再往北去,冬季恒久,不知起讫。在我抵达营地那一晚,多瑙河是一条辽阔的红色冰道,然后转成蓝色;水流在内部作用,犁出一道道沟痕,如车辙一般深。我们披毛皮取暖抗寒。此敌非人,几乎无形,其存在造成一种难以描述的狂热兴奋、一股愈发激昂的士气。
人人努力奋战,为保存暖意,也为维持勇气。
某些日子里,大草原上,风雪抹去所有景观,即便它原本就几乎一成不变。我们在一个仅剩空间与纯净微粒的世界里驰骋。在冰霜雪冻之下,再怎么平凡无奇的事物都晶莹剔透,同时显现一种神圣的坚硬。所有折断的芦苇都变成水晶长笛。每到黄昏,我的高加索向导阿萨尔便敲破冰层,让马匹饮水。此外,以这些牲口与蛮族接洽是最有用的方式之一:在交易与你来我往地议价时,建立起某种友谊;而展现几招马术之后,彼此之间就多了一分敬意。夜里,营火照映着纤瘦舞者高超的跳跃,以及他们腕上耀眼的金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