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腊月,各个村落里就开始噼噼啪啪零散的响起了鞭炮声,掠过萧瑟的山野,撞在突兀的山头,久久的回荡在村子上空,惊的谁家的鸡咯咯飞,谁家的狗汪汪叫。鞭炮声,提醒着人们,年,就要来到了。
扳着指头,数着日子,终于放寒假了,就欢了我们这帮小孩子,冬天没有我们干的活,不用割兔子草,也不用满山遍野拾柴禾,由着性子的玩耍。放鞭炮,是我们孩子的专利,每人兜里揣上几只集上买来的鞭炮,装多了不舍得,约到一起,开始比试谁的响亮,轮流着,你点一只我点一只,谁的不够响亮,伙伴们就一阵讥笑,“嗐,赶不上屁能响”,那伙伴就觉得窝囊,恼火,心里直骂那卖鞭炮的。比试完了再找刺激,找来一只玻璃瓶子,把鞭炮点燃了放里面,迅速散去,片刻,砰一声响,瓶子粉身碎骨,落一地晶莹的细碎的玻璃渣子,大人见了会训斥的,多危险啊,我们不管那一套呢,再找到一坨刚拉的狗屎,鞭炮插在狗屎上,炸的狗屎满天飞,“下狗屎雨喽。”一齐喊着跳着,有的伙伴看的直吐,哪个伙伴近了点,身上溅上一星半点,其他的就起着哄,拍着手笑,“臭狗屎,臭狗屎,不跟你玩了”,既是没有溅身上,会有人瞎话你,指你后背上这儿有那儿有,害的你大冷的冬天脱了棉袄找半天。炸完了狗屎再去炸雪人,炸了雪人炸粪堆,看到什么炸什么,惹的大人个个烦。
伙伴中有个二柱,每次出来玩,屁股后跟个保镖,他家的小狗花花,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一人悄悄来到花花前,给它挠着痒痒,捋捋后背,花花舒服的半闭上眼,另一个人就偷偷的把一只鞭炮系在了它的尾巴上,点着了炮芯子,悄悄散去等着看好戏,“砰”,一声响,花花惊慌失措,没命的狂叫着,箭一般消失在远处,二柱人老实,心疼也说不出口。还经常有恶作剧的伙伴,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点一支鞭炮悄悄扔你身后,蹑手蹑脚的离去,一声响,吓的你一跳蹦出多远,惊魂未定,这套路,司空见惯了。
扔鞭炮,是一门技术,胆小了是不敢玩的,要掌握的恰到好处,鞭炮在手里点燃后,即将要响的时候,用力一甩,抛到半空中,一声清脆的响亮传出去很远很远,一缕青烟像舞动的裙带,变幻着姿态,消失在空中,表演者会赢得一片喝彩。这项功夫并不是每个伙伴都会的,既要胆量,又要技巧,扔早了,落地下响了,有时会变成哑炮,扔晚了,在你手里就炸开了,那可惨了,有个叫黑蛋的,看别人扔心里痒痒,也点了一只在手里,结果没来的及扔在手心里响了,五个手指头,肿了四个,哭着跑回家,还挨了大人一顿骂。我是不敢贸然行事的,偶尔试了一次,别人还没开始点,手就哆嗦的不行,火柴苗未挨着炮芯子,早吓的扔出去了,惹来一阵嘲笑,从此再也没有尝试过。
眼瞅着买来的鞭炮越来越少,没到过年,就一干二净了,我们就开始想办法,去家里“偷”,大人买鞭炮都是别有用场的,年三十祭祖,除夕夜发纸马,年后挑个好日子开工,都会放上一挂。我们开始打大人的主意,各自回家翻箱倒柜找到藏鞭炮的地方,偷偷摸摸拆下一只两只,出去放完了,还觉得不过瘾,再去“偷”,始终控制不住野心,一次两次三次,等到除夕夜大人拿到鞭炮时,去了少半儿,气的大人又咬牙又瞪眼。好歹是过年,那顿打是免了的,那顿臭骂也变成几句言微语轻的责怪,过年图吉利,不动手打人,不张嘴骂人。
大孩子心眼多,就去怂恿岁数小的回家“偷”,连哄带唬,“拿不拿,不拿,不让你跟着玩了”,他们每次都“听话”,不一会就从家里“偷”来几只,完了,又去动员另一个。也有空手回来的,大人早把鞭炮藏起来了,他们找不到。没的玩了,就把平时捡来的哑炮,一腰两断倒出里面的药末,洒成一条线,划一根火柴,小心翼翼的从一头点起,只听“嗤”的一声,一道火龙一跃而起,一缕青烟飘向空中,偶尔,点火的跑慢了一步,脸,被熏的像小黑鬼。
要说最快乐的时刻,还是年五更(除夕夜)发纸马放鞭炮。北方农村过年,吃完年夜饭,相互串串门,聊会嗑,然后各自回家张罗着包饺子发纸马,发纸马就是敬天敬地敬神仙,这是过年最隆重的一项大事。记得我家发纸马时,母亲总是那么的虔诚,认真,天井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贡品,过年炸的丸子,蒸鸡蒸鱼,糖果点心,刚出锅的肉馅饺子,馋的我一直流口水。桌子下边,母亲码好一摞黄烧纸,用她灵巧的双手在纸上滑着圆圈,立时上面的一层均匀的变成一个圆,圆边呈锯齿形,像花边,母亲揭起上面的卷成喇叭状,用木棍压住,再侍弄下一卷,一摞纸很快完成了,分成若干份,母亲开始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大意是让老天爷爷地母奶奶,各路神仙都来领钱,念叨完了,开始点火烧纸,这空里,大人们就开始放鞭炮了,每当这时候,村里所有的孩子都会聚集在这儿,等着看鞭炮,放完鞭炮,一家老小都要跪在桌前嗑响头,必须磕三个,大人嘱咐了的,敬神仙磕仨头,祭先人磕四个,这就是所谓的神三鬼四吧,我每次磕头都磕多了,记不住到底磕了多少个。
谁家发纸马时,都少不了我们这帮孩子,吃过年夜饭,我们就开始集合,从几岁到十几岁的,不管男孩女孩约到一块儿,呼呼隆隆,像群羊,上这家看看,去哪家望望,发纸马了吗,放鞭炮了吗,唯恐落下那一家看不到,当中,领头的会派出几个“探子”
“小三,你去四叔家看看,快了吧(发纸马),二栓子,你去二哥家,石头蛋,你去大老爷家,快去快回送个信。”
这样省了伙伴们的腿,不走冤枉路,那时候,村里没电,家家点煤油灯,我们也是黑灯瞎火的摸着走,家里穷,就一只手电筒,最时髦的电器,大人是不舍得给小孩子用的,万一摔坏了,可是不小的损失。我们也有办法,大多都随身带着几拃滴滴金(类似于鞭炮芯子),我们都叫它洋花,点一根,冒着星星点点的小花,闪耀着微弱的光,用它来照路,一根接一根。没有亮,我们也走的熟,天天村头巷尾转,那段路有条沟有石头,好走难走,熟悉的,闭上眼睛也能村头走到村尾,就苦了哪些岁数小的,走的慢跟不上趟不说,还光摔跟头,疼也忍着不哭,在后面急着喊,“等等我,等等我。”没有人顾的上理你,就在后面慢慢撵。
“快快快,四大爷家开始放了,叫咱们快去”
“二狗家也快了等着咱呢。”
出去打探消息的回来报信,急的我们恨不得来个分身术,其实,我们用不着急急火火的,谁家发纸马都会等着我们,大人说,没有孩子在场,不热闹,还指望孩子们帮忙呢。哪家放鞭炮,都是这帮孩子中,胆子大点的自告奋勇举杆儿。大人早备好了一根长长的木头杆或者竹竿,把一串鞭炮牢牢的系在杆头上,那伙伴就站到石磨(家家有石磨)上面,一副威风八面的姿态,另有伙伴拿来燃着的香头,小心翼翼的引燃炮芯子,举杆的迅速把杆高高举起,头拧到一边,杆头上一个个鞭炮嗤嗤窜着火花从串上脱离,在半空中炸响,噼啪噼啪,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地面颤动,那场面在我们孩子心里,是多么的壮观。胆小的孩子远远的躲在一边,手捂住而朵,还被吓的眼睛眨巴不停。主人家平时很猖狂的狗,这会躲进狗窝里,没了往日的威风,抖成一团。响完了,我们呼啦围上去,在一片碎纸宵中扒来扒去拣哑炮。这时,大人喊我们“来来来,都来磕头喽,嗑了头长一岁”,到谁家,大人都这样说,好像不嗑头就长不大,我们就一窝蜂的跪在供桌前,嗑头像鸡啄米。 这家看完了,又急匆匆的赶往下一家,看了东家看西家,一家不落下。
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每个村庄,与群山共鸣,与大地应合,漫天的火光照亮了田野,照亮了农舍,照亮了天空,“火树银花不夜天”,黑夜,被隆隆的的鞭炮声冲撞的支离破碎,被闪电般的火光驱赶的无处藏身,每个村庄沸腾了,我们的心也沸腾了。
一直闹到半夜,鞭炮声渐渐稀疏了,我们也累了,各自回家,这时,大人们还围在火炉旁喝着茶水,抽着过年才舍得买的香烟,唠着家常,意犹未尽,他们要熬通宵,我们小孩子撑不住,因为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给长辈们嗑头挣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