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的重逢,竟是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刻。肖子葵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布料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吸饱了雨水,冰冷刺骨。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柔软的藤编提篮,篮子里,一团雪白的毛绒正急促地、痛苦地喘息着。他的布偶猫,小葵,病得毫无征兆,此刻像一朵迅速凋萎的花,滚烫的小身体在提篮的绒垫上不安地扭动。
“急诊!麻烦,我的猫!” 肖子葵的声音在充斥着消毒水和动物低鸣的候诊区里劈开一道裂缝,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水珠顺着他的发梢、下颌,狼狈地砸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
前台护士显然见惯了这样的慌乱,语气平稳:“先生,请先挂号填单。急诊医生马上来。”
他胡乱点头,腾出一只手去摸钱包,动作间带起一串水渍。提篮里的猫发出一声微弱的、近乎呜咽的叫声,爪子隔着藤条缝隙无力地抓挠了一下空气。这声音像一根细针,狠狠刺进肖子葵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抬头,视线焦灼地扫过诊室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那磨砂玻璃,看到里面救命的希望。
就在这时,门开了。
光线涌出,勾勒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细身影。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份病历,正快步走出诊室。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肖子葵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猝不及防地落在那手腕上。
那里,系着一圈东西。
黯淡的,边缘有些磨损散开的草黄色。那笨拙的、褪了色的轮廓,像一道生锈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眼前弥漫的水汽和慌乱。
时间仿佛被抽走了流动的声音。挂号单从他另一只湿漉漉的手中滑脱,轻飘飘地,如同七年前那个夏天最后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积着水渍的地面。纸张迅速被水浸透,边缘卷曲起来。
那身影顿住了脚步。她似乎察觉到异样,缓缓抬起头来。
空气凝固了。
肖子葵的视野里,周遭喧闹的宠物医院候诊区——焦急的主人、吠叫的小狗、闪烁的电子叫号屏——全部虚化成模糊流动的光斑。只剩下那张抬起的脸,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是吴青青。
褪去了高中女生特有的那种带着绒毛感的青涩,眉眼间沉淀下一种沉静的疲惫,像被岁月反复打磨过的玉石。那双眼睛,依然很大,瞳仁漆黑,此刻正愕然地、难以置信地睁着,直直地撞进肖子葵同样震惊的眼底。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构筑的时间壁垒,竟在这一刻脆弱得如同薄冰。
肖子葵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却像被冰冷的雨水彻底堵死。怀里的提篮中,小葵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微弱得像一声叹息,却终于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对视。
吴青青的目光,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落向那个藤篮。她眼中的震惊迅速被一种职业性的专注取代,步伐也随之加快,几步就来到他面前。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阵消毒水味道的风。
“它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语调是专业的平稳。她微微弯下腰,没有看他,目光完全聚焦在篮子里那只瑟瑟发抖的白色布偶猫身上。
肖子葵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提篮的手臂,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高烧,突然的,喘不上气,不吃东西……” 他语速极快,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雨水浸泡后的沉重。
吴青青伸出手,白皙的手指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小葵滚烫的耳朵。那只可怜的小猫费力地睁开了一点眼缝,露出那双独特的、像融化了的蓝宝石般的鸳鸯眼。吴青青的动作猛地一顿。
肖子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猛地抛向高空。他看见吴青青的目光,死死地胶着在那双异色的瞳孔上,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再次看向他,那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肖子葵无法解读、却又令他心脏狂跳的复杂情绪。
“它叫……小葵?”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嗯。” 肖子葵艰难地挤出一个单音。这个他唤了无数遍的名字,此刻在旧人面前说出来,竟带着一种隐秘而尖锐的痛楚。
吴青青的手指,没有离开小葵颤抖的脊背,反而更轻柔地抚摸着,像是在确认某种早已消逝的温度。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和以前那只……真像。”
那只流浪猫。
高二那年的记忆,如同被这句话骤然拧开的阀门,裹挟着老旧时光特有的尘埃气息,汹涌地拍打在肖子葵的视网膜上。
***
那年夏天,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晒焦的味道和教学楼后墙爬山虎疯长的潮湿气息。高二(三)班的肖子葵,正被一道立体几何折磨得头昏脑涨。教室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他烦躁地推开练习册,目光无意间掠过窗外。
教学楼后面,那片被几棵巨大梧桐树遮蔽的、堆满废弃桌椅的角落,是他们班公认的“秘密基地”,也是校园流浪猫的避风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校服裙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蹲在一个破旧的纸箱前。
是吴青青。她不是那种耀眼夺目的女孩,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像一株自顾自生长的小草。此刻,她正把手里掰碎的面包屑,一点一点撒进纸箱。纸箱里,一团小小的、灰白相间的毛球正警惕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嗅着。
肖子葵的心,像被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他抓起抽屉里中午没吃的半根火腿肠,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梧桐叶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吴青青低垂的颈项和专注的侧脸上。她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几缕碎发粘在颊边。纸箱里的小猫,鸳鸯眼——一只澄澈的蓝,一只神秘的绿,怯生生地看着走近的肖子葵,发出一声细弱的“喵”。
“它好像很怕人。”肖子葵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尽量放轻声音。
吴青青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嗯,胆子很小。前几天暴雨,它躲在这里,饿坏了。” 她的声音清亮,像夏日里敲击在青石上的山泉。
肖子葵蹲下身,把火腿肠掰成小块递过去:“试试这个?可能比面包好点。”
小猫嗅了嗅,犹豫着,最终还是敌不过诱惑,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吴青青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动作,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
“谢谢。”她说。
“我叫肖子葵。”他报上名字,心跳有点快。
“吴青青。”她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小猫身上,“它还没名字呢。”
蝉鸣似乎没那么吵了。废弃桌椅堆叠的阴影下,少男少女和一个毛茸茸的小生命,构成了那个夏天最静谧又最鲜活的角落。
从那天起,喂猫成了肖子葵每天最期待的任务。废弃角落的秘密基地,成了只属于他和吴青青的“基地”。他们会一起蹲在纸箱边,看小猫笨拙地追逐阳光下的光斑;会讨论该给它起什么名字(肖子葵执着地提议“小葵”,吴青青总是笑着摇头说太自恋);会分享各自带来的食物——有时是肖子葵省下的午餐肉,有时是吴青青特意带来的小鱼干。
秘密基地的墙壁斑驳陆离,沾满灰尘。一次,肖子葵看着墙上剥落的灰泥,突然心血来潮,从书包里摸出美术课用的炭笔。他站起身,对着那片墙壁,专注地勾勒起来。线条笨拙却充满热情,一朵又一朵硕大的向日葵在斑驳的墙面上“生长”出来,金灿灿的花盘固执地朝着他们俩的方向。
吴青青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废弃的课桌上,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微仰的脸上跳跃,点亮她眼底细碎的光。她忽然轻声说:“肖子葵,你想过去大理吗?”
肖子葵停下笔,回头看她,炭笔灰蹭了一点在鼻尖,显得有点傻气:“大理?”
“嗯,书上说,那里有看不完的向日葵花田,像海一样。”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带着一种肖子葵从未见过的憧憬,“天空蓝得像宝石,云朵低得好像伸手就能扯下来……高考结束,真想去看一看啊。” 她的尾音轻轻上扬,落进肖子葵心里,像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好啊!”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亮和笃定,“一起去!就我们俩!” 他丢下炭笔,几步走到她面前,眼睛亮得惊人,“说定了!高考结束,大理!向日葵花海!”
吴青青看着他鼻尖那点炭灰和他眼中毫无保留的灼热光芒,脸颊微微泛红,用力点了点头,笑容像盛开的向日葵一样灿烂:“嗯!说定了!”
后来,肖子葵用操场边找到的几根柔韧的草茎,笨拙地编了一个小小的向日葵挂饰。花瓣歪歪扭扭,花盘小小的,远不如他画在墙上的那些恣意张扬。他红着脸,在又一次喂猫时,把它塞进吴青青手里。
“喏……临时凭证。等到了大理,给你买个真的。”他别开脸,不敢看她。
吴青青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粗糙又用心的草编向日葵,指腹轻轻摩挲着草茎的纹理,很久,才低声说:“……很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系在了右手腕上,那抹稚嫩的草绿色,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轻轻晃动。
那只灰白的小流浪猫,最终有了名字——吴青青拍板,叫它“小葵”。肖子葵对这个名字表示了“极大”的抗议,但抗议无效。每当吴青青用清亮的声音唤着“小葵”,那只鸳鸯眼的小猫总会喵喵回应着跑过来蹭她的腿时,肖子葵心里那点小小的抗议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胀鼓鼓的甜。
***
毕业典礼那天的喧嚣,像一场褪了色的旧电影,在肖子葵的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阳光白得刺眼,空气里飘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和离别的愁绪。他穿着崭新的白衬衫,手里紧紧攥着两张去昆明的火车票——那是通往大理的第一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混合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即将到来的旅程的雀跃。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急切地在礼堂门口攒动的人头里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吴青青答应他,典礼一结束就在这里碰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的人渐渐稀疏。广播里循环播放着送别的歌曲,旋律伤感。肖子葵开始有些焦躁,踮起脚尖张望,一遍遍拨打吴青青的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不安的阴影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他心底洇开。他想起吴青青昨晚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有些低沉,只说家里有点事,但保证一定会准时到。
就在他几乎要冲去她家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却是班长张弛的名字。肖子葵的心猛地一沉。
“喂?子葵!”张弛的声音喘着粗气,背景嘈杂混乱,“你……你在哪儿?快!快去市第一医院!青青她爸……心梗!刚送来!在抢救室!”
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肖子葵的耳朵。他手里紧攥着的火车票,瞬间被汗水浸得濡湿,边缘卷曲起来。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礼堂门口残留的喧嚣、广播里的歌声、周围同学的谈笑……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轰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校门,又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到医院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急救室门口刺目的红灯亮着,像一只淌血的眼睛。走廊的长椅上,吴青青蜷缩着身体,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身上还穿着毕业典礼的裙子,那抹浅蓝此刻显得格外脆弱无助。她妈妈瘫坐在旁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急救室紧闭的门。
肖子葵的脚步钉在原地,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敢上前,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那个颤抖的、小小的身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揉碎。那张去昆明的火车票,不知何时已从他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无人问津。
红灯熄灭,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而沉重的眼睛,对着吴青青和她妈妈,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一刻,吴青青猛地抬起头。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在医生摇头的瞬间,彻底熄灭了。那是一种肖子葵从未见过的、被彻底击垮的绝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着。
肖子葵的脚像灌了铅,想冲过去,想抱住她,想分担那灭顶的痛苦。可就在这时,吴青青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他身上。那眼神空洞、陌生,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无尽的虚空,带着一种被命运碾碎后的冰冷麻木。只一眼,她便飞快地、几乎是惊恐地别开了脸,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肩膀抖得更加厉害。
肖子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拒绝和隔绝。巨大的痛楚和无力感将他淹没,他像一尊石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家的亲戚陆续赶到,人群围拢过去,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亲人半搀半抱着带走,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白色光线里。
他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电话打了几百遍,永远是无法接通。几天后,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简短得只有三个字:
“别等了。”
没有署名,但那冰冷的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他疯狂地回拨过去,听筒里只传来空洞的忙音。
那个系着草编向日葵的手腕,连同那个叫“小葵”的鸳鸯眼小猫,那个关于大理和向日葵花海的约定,都随着那条短信,彻底消失在他十七岁夏天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洞。
***
“先生?”
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小心翼翼地将肖子葵从冰冷的回忆漩涡里拽了出来。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死死攥着怀里藤篮的提手,指节用力到泛白。藤条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是吴青青在叫他。
她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脸上的震惊和那瞬间的复杂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被一种近乎完美的、属于兽医的冷静和疏离覆盖。她微微侧身,让开诊室的门,示意他进去,目光礼貌而克制地落在他脸上,又飞快地扫过他怀中痛苦喘息的小葵。
“先生,”她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请跟我来诊室,需要尽快检查。”
“先生”。
这两个字,像两粒冰雹砸在心上。曾经熟稔的“肖子葵”,此刻被这冰冷的、划清界限的称谓彻底取代。七年时光冲刷出的沟壑,原来如此深不可测。
肖子葵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抱着藤篮,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走进诊室。明亮的无影灯下,冰冷的金属检查台泛着刺目的光。
吴青青动作麻利地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示意他将小葵放到检查台上。那只雪白的布偶猫接触到冰冷的金属台面,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带着痛楚的呜咽。
“别怕,小葵。”肖子葵下意识地俯身,手掌轻轻覆在小葵颤抖的脊背上,低声安抚。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自己也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吴青青正在调试听诊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金属的听诊头悬在小葵身体上方,停顿了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的一秒。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将听诊头轻轻贴在小葵的胸口。诊室里只剩下仪器偶尔的滴答声、小葵粗重痛苦的呼吸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肖子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依旧白皙,手指修长,动作专业而稳定。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洁的钻戒,在无影灯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像一道无声的宣告,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开,却又被另一处牢牢攫住。
她的右手腕。
那圈用草茎编织的、早已褪尽颜色的向日葵手链,依然松松地系在那里。草茎的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原本鲜嫩的草绿色被岁月漂洗成一种枯槁的土黄,那几片象征花瓣的编织部分甚至有些松散变形。它安静地伏在她白皙的腕间,与那枚闪耀的钻戒形成一种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像一具风干的标本,固执地、不合时宜地证明着那个早已被埋葬的夏天确实存在过。
时间在冰冷的器械声中缓慢爬行。吴青青仔细地检查着小葵的口腔、眼睛、耳朵,又用电子体温计测量了肛温。仪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40.1度,”她报出数字,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急性高烧,伴有明显呼吸道症状。需要立刻做血常规和猫瘟排查,拍个胸片。”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肖子葵,像是在看任何一个需要为宠物负责的主人,“炎症指标很高,需要尽快退烧消炎,后续可能需要住院观察。先生,您看?”
她的眼神直接,带着询问,也带着一种职业化的距离感。肖子葵迎着她的目光,却感觉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那里面曾经有过的清亮、羞涩、憧憬,甚至毕业典礼那天的绝望……所有属于“吴青青”的情绪,都被一层严密的冰封住了,看不真切。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父亲……想问她手腕上为什么还戴着那个东西……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口,被那枚钻戒冰冷的光和这生疏的“先生”称谓冻结成块。
最终,他只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挤出几个字:“好……听医生的。” 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
吴青青点了点头,利落地开好检查单递给他:“先去缴费,然后带它到隔壁做检查。结果出来直接拿给我。” 她的语气和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站在她面前的,真的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为宠物焦急的主人。
肖子葵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时,仿佛被那冰凉的触感烫了一下。他抱着藤篮,脚步有些踉跄地转身,走向缴费窗口。诊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抹白色的身影,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影灯刺眼的光芒。
候诊区嘈杂的声音重新涌入耳膜。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首老歌的MV,熟悉的前奏流淌出来,是刘若英的《后来》。温柔的旋律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