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从认识项晓天之后,李独以前那种宁愿让别人去猜测甚至误解也不愿意去解释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情况消失了,那个喝水时喉结特别好看的男孩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恋爱了。对的,是灵魂。
这一天的晚自习,教室里出奇的热。高考压力和夏日高温使得高速运转的大脑神经早已不堪重负,如同机器故障般冒着黑烟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音,于是大家把水泼向这台饱受高温高压折磨的机器,伴随着“滋溜”的声音水变为蒸汽腾起在空气里翩翩起舞。就这样晚自习演变成大家减压降温的“泼水节”,而这里的“大家”不包括李独。
李独早在事件发展为“泼水狂欢”之前就溜到跑道上透气了,一边走一边想自己是不是要和同学一起“狂欢”。尽管医生确诊自闭症已经好了,李独依旧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终究不愿意向别人敞开心扉。她对别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嗯”,而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又能怎样呢”。敞开心扉了又能怎样呢?就好比那人圈中心的事情,知道了又怎样呢?就好比自己的名字,“孤独”还是“独立”,区别开来又能怎样呢?就好比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和舅舅家的表哥睡在一块儿,告诉了母亲又能怎样呢?索性就选择不去知道,不去区别,不去告诉。
而现在李独迷茫了,她想自己最终还是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不管自己有多么抵触,但总有一天会低头向这个世界妥协,她不知道还能与外界对峙多久,所以得先学着主动打开自己,好让最后的认输不会狼狈到无法接受的地步。
“嗨!你也出来散步啊。”
李独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项晓天的脸:“嗯。”过了一会儿,李独又生硬地答道:“对啊,散步。”
“终于听见你说话了。”
“嗯。”李独有很多东西想要说出来,但语每次要开口的时候,就觉得人类语言已经无法满足自己的小世界的基本表达,她找不到那个合适的词语,不知到该如何开口,满腔复杂的思绪最终以“又能怎样”的自问和一句不咸不淡的“嗯”收尾。
“让我知道一些你那个世界的事吧,我能感觉到你的内心与这个虚与委蛇的世界不同,”项晓天顿了顿,“我会一直等到你想告诉我的那个时候。我们考同样的学校吧。”
“嗯。”
要不是舅妈震耳欲聋的声音李独还依旧迷失在那个醒不来的梦里。如果生活是一部多画面的电影的话,那么你现在会看到左上角的舅舅恶狠狠地抓起枕头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左下角的舅妈拿着扫帚唾沫横飞地咒骂,右上角刚刚惊醒的李独一丝不挂地从表哥的房间里溜出来,右下角的女人顶着黑眼圈面色难看地从外面回来。如此的丰富精彩。
李独回到自己房间把被子盖好的下一秒女人就推门进来,背对着李独躺在床上,仍然是满身的酒气。李独闭着眼但心里却醒着,她脑海里还浮现着刚才自己赤身裸体的画面,与自己同样赤裸着的还有舅舅家的表哥,当然更忘不了的是床单上那一抹鲜红的痕迹。她记得表哥说有事让她过去一趟,然后端来水果说边吃边谈······边吃边谈······海面打破了以往的平静开始颤动起来,剧烈起来。而与此同时女人正看着那张赫然写着“乳腺癌晚期”的诊断结果报告单发呆。
李独越想越乱,终于按耐不住“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女人也翻身过来,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半响,无言。
那天以后李独在梦里会梦见自己被巨大的文字包围,砸死,临死前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文字————边吃边谈。她的记忆仅限于此,之后的事,或许她忘了,或许她不敢记起来。然而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的,就像一口痰恶心又微不足道地飘在海面,任凭风吹浪打也不会沉入海底被泥沙掩埋,把李独的小世界逼向了崩溃的边缘,她要找个人来诉说要释放自己,于是就想到了妈妈,然而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在她的生命里“妈妈”这个词指的是那个女人。
可悲的女人啊,她不知道在她和“妈妈”这个次之间,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干脆利落地画上等号。而现在这个可悲的女人正因为乳腺癌躺在苍白的医院里,抓住李独的手拼尽最后的力气完成她的报复:“你不要去找那个男人,绝对不要和他相认。”
李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