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认为,写作是靠天分;奈保尔却认为,写作靠的是运气与辛劳。李娟的写作,是这两者的结合体,既有天分,又有运气和辛劳。原来一直关注李娟的博客,她总用轻松和略带调侃的笔调写身边的小事,虽是平凡,读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她的心一定是敏感的,伸出了无数的触角,感受到身边的人和事。那本是枯燥又略带单调的生活,在她眼里充满着情趣与意味。阿泰勒那个地方,也渐渐地令人神往。
作家用文字记录的生活,看上去就像她拿着一架摄像机,把选取的生活通过文字呈现给读者,未远取的部分可能远比这些残酷。李娟这次跟随哈萨克牧民进入冬牧场,最高有达到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李娟用了专门的篇章写了这里冬天的冷,靠近炉火哈出的气也是白的,那些羊儿、马儿、牛儿也同人一样抵抗严寒。李娟用了许多细节描写冬天的冷与不便。看这些篇章时,正值夏日,刚到夏至,暑气正慢慢弥漫而来,周日的下午,拿书的手一会就有了汗渍,后颈的汗珠顺着脖颈徐徐滑落。房间未开空调,心底却有一股凉意正四散开来——那是李娟的文字。书看了一周,这一周未觉得多热,一直在文字里与李娟的冬牧场相会,那里的雪与冷抵御了盛夏的暑气。
这本书看得稍慢,是因为有些文字总会让我停下来一读再读,读完还要感叹:“写得真好。”李娟把居麻、嫂子、加玛、邻居们的生活记录的详细而周到,每个篇章读来总是绕有趣味;狗儿、猫儿、羊儿、马儿、牛儿动物们的冬牧场与人一样,也在寂寞与寒冷中渡过。本是一些平常普通的事,经过李娟的转述,比严寒更寂寞的冬牧场,在那里熠熠生辉。
作为写作者,李娟不光是在记录牧民们的生活,更是一位参与者。我想,因为不能白吃白住在牧民家里,李娟总要付出劳动的。但在书里,李娟更多地是一位观察者,写了牧民们单调又有些苦中作乐的生活,她极少数用参与者的身份去描写,只是偶尔带出,比如嫂子她说洗嫂子衣服的水第一遍比老抽还要浓,她形容得妥贴恰当,因为衣服是她洗的。还有一次,嫂子喊她,她放下了正在洗的碗跑出去。不经意地文字,让我稍稍感到李娟的寄人篱下。达到高潮的是年三十,牧民们是不过农历年的,居麻在那一天放了一首蔡依林的歌算是为李娟庆祝了新年。一个人,在远离亲人的冬牧场,听了一首歌过了一个年。李娟未提及自己的感受,在文字之外,作为读者分明感到,这年过得实在是饥荒又太过简朴。
写这些文字时,一直觉得李娟是笑着写的,时而欢快,时而低沉,时而冷峻,时而豁达。在她的笔下,她还是一位思考者,对牧民生活隐隐的担忧。居麻浑身疼痛,只得用便宜的去痛片暂时止痛;正在上学的孩子们,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游离;游牧生活的枯燥与单调,与现代社会对立与相融。这些,连带读者一起进入李娟的思考世界。
有些章节、有些段落,我一直有哭的冲动,我也不知为何要哭,这哭从何来。直到最后,在段离写的后记里,她写到给李娟打电话,每到最后李娟总说,没有其他事,就挂了吧,再见——她怕浪费了电。那一刻,我才想到李娟一直生活在对汉语不精通的牧民家里,平常除了家务,就是无边的落寞吧,这落寞填满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化成文字呈现在读者面前。
冬牧场最大的特色就是雪与冷吧,这两样是牧民生活下去的必备条件。李娟的文字,虽然胎生于冷酷的严寒,却没有寒冬的严峻;但是却像雪,干净、利落,如一片片晶莹的雪花飘落下来,无声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