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将近,昨晚想起我的爷爷。爷爷离开我已经快三十多年了,脑海中依稀留着一些印象。
我的爷爷是个一本正经的木匠。听我爸说,早年间爷爷手艺精湛,远近闻名。在乡下帮人家做木工造房子,还带了一帮徒弟。他的徒弟后来倒是很有名,一直在乡里建筑公司当领导,以前我们家里造房子,我妈还去求过他,帮助购买水泥之类物资。
从小记事起,对爷爷的印象就是高大威严,不苟言笑。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与他做木匠的工作有关?还是与他天生的性格有关?无论如何,也许作为一个木匠,造房子也好,打家具也好,需要认真刻板,严谨仔细。
后来听我奶奶说,原本小时候让我爸也跟我爷爷学木匠。可是因为爷爷太严厉,我爸吃不消爷爷的打骂,打死也不学木匠。直到现在,我妈有时候还会数落我爸,说他小时候不愿意吃苦,没学上一门木匠的手艺,否则现在日子不要太好过。的确,打我记事起,我爷爷好像就没干过农田里的活,也许就是因为有手艺在身。
那时我才六七岁的样子,老家在海宁仲家浜。那时候的村庄大都沿河而建,大概是为了洗衣洗菜洗澡,方便生活吧!村子里的人家是分河南,河北杂乱分布,村子中间有一座五尺宽的砖石拱桥,连接南北,我们管那座桥叫“木桥”,也许以前是就是木头搭的一个桥吧。夏天的时候,胆大的孩子会从这座桥上面,跳到河里游泳,胆小的只能在岸边看看。
我们家在河北的第二排,是六间青砖白墙正屋瓦房。正屋瓦房东面与邻居家相邻小路,南面是一块晒谷场。西面是一条大沟,北面农田里的小沟汇聚到这条大沟,再流入到小河中。大沟的边上有一个小洞桥,连接东西两岸,沟边上种植了各类茂密的乔木。大沟东边和我们的房子之间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北面的田野,我小时候就是经常从这条小路跑到北面的田园地头里去撒欢。正屋的东北面是一个小竹园,春天可以在里面挖竹笋,夏天在北门口可以乘凉。正屋的西北面,隔了二三十米,是三间平行的,矮一点的土坯瓦房瓦,那是养猪,养羊的地方,也就是猪羊棚。前后瓦房之间,东西两侧用围墙围起来,形成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高大果树,一棵是大桃树,一棵是大梨树,树径足有40公分左右,树冠高大,在我们村子里,这两棵树是最大的。每年春天的时侯,桃树梨树争相开花,树荫如盖,一个是落英缤纷,一个是白雪飘飘,花瓣满地,粉红的,白色的,煞是好看。过段时间便会结上满树的桃子,梨子,引来了不少小伙伴羡慕的眼光,不知道这两棵树是不是爷爷亲手所栽。
从西面的堂屋的北门出去,穿过院子的青石铺成的小路,可以直通到猪羊棚。要喂猪的时候,就会捅上一个猪桶,里面放上一点米糠,再倒点泔水进去,搅拌一下,再切点蔬菜之类,拎着这个猪桶,从灶间到北门,在经过院子,再到猪棚去喂猪。猪棚里面有一个猪食槽,小猪们听到来喂食的声音,都会嗷嗷直叫,争先恐后的挤过来抢食。
正屋中间隔了一道土墙,东边三间是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三人住,西边三间是我的父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住。中间土墙上有个门洞,可以相互走动。东西两边都各有灶间,堂屋和卧室,米间。爷爷屋里面有两个木头做的神秘的工具箱,下面是箱体,箱子侧面有三层抽屉,里面放着长短不一的刨子,大大小小的锉刀,各式各样的凿子,箱子上面做了两个木头的长长的把手把箱子围起来。如果用一根扁担,一前一后就可以把这两个箱子挑起来,可以想象年轻的时候,爷爷挑着这个工具箱在乡间走村串户,去为人家去造房子的情形。当然,之所以当时觉得很神秘,是因为那箱子是不能轻易可以去碰的,否则一定会遭到大人们的呵斥。
按照农村的习惯,儿子大了,都是分家单独生活的。按理来讲那时候爷爷家的条件应该比我们家好一些。每天的饭菜也比我们家好一些,但是我不敢去爷爷家吃饭,怕看到犀利的眼神,也许幼小的心里就有一种创伤。
现在回想来,最早的阴影也许是在那时候留下的。当初爷爷家里有一个木梯子,我小时候贪玩,老是喜欢去爬到那个木梯子。有一次被爷爷看到了,被狠狠的喝斥了一顿,眼睛瞪得大大的,牙齿紧咬着,声音似乎嘴巴里挤出来的一般。现在想来,也许那是他的关心的方式,是担心我发生意外,从梯子上摔下来。但那时的我,被爷爷喝斥的恐惧,一直在心里还留下了阴影。后来的确也曾闯过一次祸,小时候去玩打稻机。这个打稻机突然开起来了,滚子上的三角刺直接打到我的胸口上,直接吓晕过去了。后来大人们送到医院抢救,总算还好,只是胸骨骨裂,休养了一段时间,胸口的伤疤后来一直都在,高高的鼓出一块。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两次创伤,让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
爷爷除了会木工以外,还有一手叉鱼的绝活。记得爷爷有一把大鱼叉,是爷爷亲手做的。对木匠而言,做一把鱼叉是再简单不过的。当然铁制的鱼叉当然是去集市购买的现场,30公分长的十根圆形铁刺露着寒光,还有倒刺。爷爷找来一根2-3米长的鹅蛋粗的黄竹杆,利用他手头的工具,钻眼取孔绑扎,把鱼叉装在了竹杆上,成了一把长柄的鱼叉。平时就把鱼叉高高的挂在房檐下面,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小河里水草下面,便会浮起一群群鱼儿在产籽或戏水。爷爷便会拎着长柄鱼叉,在河岸边踱着步子巡视。时而驻足观察水草,时而举起鱼叉瞄准,时而又轻轻放下鱼叉。这时候,通常我是远远的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小心地观察着。一来是有些惧怕爷爷,二来是生怕自己的吵闹赶跑了鱼儿。终于爷爷在一个岸边,端倪了半天,慢慢抬起了鱼叉,瞄准了河中的水草中有鱼儿的地方,猛地一掷,鱼叉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线,便噗地一声,刺入河中的水草之中。这时候爷爷老练的拿着鱼叉的柄,用力的转了两圈,带起了整团的水草,把鱼叉拉上了岸。这时候,我便快速的跑上去观察,到底有没有叉到鱼?一团深绿色的水草下面,居然叉了三条白色的鲫鱼,大的有巴掌宽,小的有三根手指宽,被插在鱼叉上面,东倒西歪搅动的身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白色的光芒。爷爷摘了根个柳条,把三条鱼从鱼叉上取下来,再用柳条把鱼鳃穿起来,递给我,让我拎着。我拎着一串鱼,在村子里的路上骄傲地走着,别提有多高兴了。
等到后来我长大以后,也学着爷爷的样子,自己做了一把小鱼叉,每年到暑假的时候。也学着爷爷的样子,冒着大太阳在河边巡视,有好几次居然也会叉到掉几条小鱼,平添几分少年时的乐趣。
后来,爷爷已经不再做木匠了,于是他便在家里种菜,有时早上出早市去硖石街上卖菜,每次卖菜回来会顺便街上买点好好(零食)给我,记得有橘红糕,麻酥糖,油绳,糖饺,包子之类。在那个年月,能够吃上一点街上好吃的东西可是件稀罕事,但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心存畏惧。
有一年夏天,我爸抓了几条黄鳝,舍不得自己吃,就想让爷爷到集市上去卖掉换钱。因为爷爷还有其他的菜要用两只大篮子挑着走,东西拿不下,就让我陪爷爷一起去,其实我心里是不太愿意去的,因为要起个大早,不过能上街去一趟,也就算是玩一趟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爸妈便给我穿上衣服,我瞌睡懵懂地拎着一个装黄鳝的篓子,便跟爷爷上路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凌晨的天空。一轮弯月悬挂在寂静而又深黑天空,伴随着一闪一闪的星星,星星点点地照亮着脚下微微发白的大路。爷爷挑着两篮子的菜在前面走着,周围还是黝黑一片。偶尔传来几声远处的狗叫声,周围静悄悄的一片,确实有点害怕,只好在后面紧紧的跟着。走了约么有半个小时,边开始听到公鸡开始叫了,开始时一两声,后面是此起彼伏,就像大合唱一般,东方也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东边的天空越来越亮起来,由青变白,又变红。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也着照亮了我们祖孙俩一路赶早市的一路身影,也深深的留在我的脑海之中。那一年,我十二岁,至于后来到了集市上卖菜的过程,我都已经没有印象了。
80年代初期,后来我读初中了。那时候农村里面兴起来养长毛兔的副业养殖,爷爷便自己亲自动手,用铁丝弯折制作成一排带四寸方孔的铁丝兔笼,在他的房间里朝南窗户边排成了一排,里面养起了很多长毛兔。有时候我也会去割一点兔草喂兔子,但是那个房间里清理的再干净,总有一股兔子的味道,所以我也不经常去。有一段时间,爷爷的开始生病了,经常听到他的咳嗽声。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抽烟,还喜欢喝酒,而且嗜酒如命。有时候半夜三更还会听到爷爷起来偷偷喝酒的声音,不知道他的病与他的这一嗜好是否有关。有时候冬天会躺在床上不起来了,我会去帮爷爷倒痰盂之类。有时候爷爷对我说让我去买苹果,特别关照我说要买那种黄黄的黄元帅苹果,现在才知道,因为这样的苹果是粉粉的,一点也不好吃,只有年纪大了咬不动的人,才吃这种苹果。
印象中爷爷刻板严肃,从来没有当面表扬过我。但后来唯一一次是我偷听到的,那时我考上了杭州的学校。我爷爷在与别人闲聊时说的,夸奖我读书不错,能到杭州读书,当然是最好的,离家里又近,将来还能回家照顾父母。
后来我便到杭州读书了,那时候的通讯也不方便。每次放假回家,便去爷爷的房间转转,向他问候一声。等到开学要走了,也去向他告声别。
到杭州读书的第三年的上学期,有一天周日有个老乡告诉我传达室有我一份电报,我赶忙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爷爷病危的消息,让我马上回家。其实那是周六就打过来的电报,可是值班室的人员没有直接通知我,到了第二天,我的一个老乡看到了才来告诉我。我急忙乘电车到城站再买火车票赶回老家,已经是周日的下午。爷爷已经出殡,我竟没有送走爷爷最后一程,心里一直内疚不已。原来是因为前段时间爷爷生病,刚好那天他的外甥来看他,想大家一起抬着送他到医院去。于是几个人找来了一个竹榻,抬着爷爷准备去医院就医。没想到路上一颠簸,一口浓痰卡在喉咙口,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真是始料不及。
如今,我已在杭州生活了快三十多年了,最后也留在了杭州,也没有像爷爷设想的那样回老家工作。不过,现在每年清明之际,都要回老家给爷爷上坟,怀想爷爷。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没想到我后来选择的专业也是土木工程,同样在造房子。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是爷爷这套神秘的工具箱再引导着我?血脉相传,也许这就是系统的力量。今天的我,似乎与当年的爷爷的性格似曾相识,这也许就是生命的连接吧。回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并且把记录下来,就是作为一种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