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晚就开始飘满透明的雪至。没有颜色的固体雨水,如微渺的钉子一般,极为沉郁地拍打在一样没有颜色的玻璃窗上,像落了一层潮湿的笼纱。过梁上,结了一张干净的灰网,不知道何年何月,地蜘蛛的触角还在那些黑暗的死角边缘留下略显仓促的痕迹。我用涂了护肤霜的干裂手指往房梁的外窗数了数,只瞥见白色的丝线已经层层叠叠地杂糅在一起,随着风铃般的呼啸声四处过滤,经过过道,经过水泥地,逐渐变成日光东沉的蒸发物,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茶几上覆盖了一层灰,不知是谁吹过的。而安放在檀木桌子上的景泰蓝花瓶,倒还是些老仪态,不说话,神情自若。它的身体里长着一株绿色的吊兰,但我知道冬天的长势根本就不好,要是被雨雪一淋,蔫吧地枯萎是常有的事。我趿拉着棉布鞋拖过去,发出沉闷的摩擦地面的尖锐沙哑声音,手里拿着一把只有半只手臂长的小型铁铲子,把愈见冰冷发硬的泥土松了松,才满意地付之一个拍手即笑的容颜。那是七叔不远万里赠与我思念故乡的植物,总得揣着心思好好呵护。我虽没有足够细腻的耐性,但定时给他喷水浇泥的举手之劳,倒还是能够做到的。
至于黄蜡石,那颗捡来的石头,依然被我压在靠着窗户的旧檀木桌子上。它仿佛会变色,从黄褐色的细纹条理上纵横交错的形状,开始有一些紊乱的动态出现。也许是我眼睛出现了重影,看人不准,阅读一块石头,也渐渐模糊成一样的病恹恹的味道。我取下石头,发觉手心一阵寒冰般的刺骨之冷,像电流戳中软骨,又如一股疼痛的绳子把自己的失望困住,想扔掉逃脱也不能。石头上流露出能印出清晰的斑斓色彩的冰凌,它们覆盖在它的朴素的身体上,被我用手一捂,一泉清冽的冰水直接从袖口中滑落下来,直接滴到地面,溅起一朵晶莹状的雪水眼泪,把涴脏的地面腾出一颗干净的眼眸,在与我对视,与我说话,与我交接思想。
可它终于是石头的尸体,被遗落了去,不再是石头的一部分。他们说这些石头没有生命,至少在现实世界里面的不成文规定就是这样。除非是灵明石猴这样的仙界怪物或者是十二钗里面的“石头记”,才有了文学的修辞,让心与心有了间接对白的想象。石头的面容沟沟壑壑,除了几条灰白相间的条纹像梯田以外,别的一无是处,该怎么看还是怎么看。我端起来,只觉得它轻便的,硬邦邦的表皮上面有一道隐蔽的裂开的凹陷伤痕,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划下的,不似撞击碰磕出来,更没有因为我的失意把它当做玩物一样愤懑地砸过。它只是一块石头,难不成也在经历生长和衰老,它也有生老病死。
我从来只是把它当装点文艺的饰品,点缀我的文学用途。除却它的孤独,我还用来为夜莺腾出一处足够栖息的空地。但现在,夜莺是不常光顾的,我只一个人,安守平静的本分而已。
我把石头插在吊兰里面的泥土中,算是种起了石头。植物是有生命特征,吊兰的头发和触须一开始是翠绿得浓烈,至少从濮家村的路途中搬运过来,它还没有像现在那样,让褐黄的前梢爬满身体。微黄色是干枯的病态,弯下的吊兰软塌塌地样子,一如没有精气神的我。我用手指给它的头发轻轻地抚摸,像捋着一绺绺的干涩的头发一样,代替了木梳,也代替了清水,直到它开始保持出一幅可以沐浴日昀的自然动作,我才往后靠了靠,接受窗前的一缕下午的阳光的洗礼和朝拜。
阳光挥洒在檀木桌子的缺口上,折射出被切断的菱形的状态。植物倒影在温暖的影子里面,倩出一朵娇羞,随着微风的吹拂,倒是浮动起来,像是在说一两声磨磨唧唧的珍重。它在和我聊故乡的前生今世,和我聊起久久不会去思念的健忘的熟人。曾经的曾经,我还是和现在一样沉默地不知所以,所以我总要和一个人说话。哪怕它只是一株不再开花的植物和石头,哪怕它是永远也不会说话的苦涩的小说。
我飞速地转起自来水笔,捎开了一道缝隙,让风吹了进来,淋了我一脸冷酷的激灵。我没有底气写我的故事,但想起需要纪念的灵魂,我还是会鼓励自己写下去的。老张这几天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他貌似已经对自己失望,对我更是失望。在千篇一律的散文世界里面和外面,再多的情感和景致,都依托不起摇摇欲坠的咄嗟销量。我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能另谋出路。
好在怎么说,我还是能写字。在我写下二零零零的一段话的间隙,十几年前的清晰记忆宛若一阵春风,再次撩起痛痒兼具的思髓。柯老师离开了我熟悉的初中时代,他给予我的慰藉,也只有短暂的三年;而对于十年前已经去世的姥姥,每每想起一段,文字再一次出现狰狞扭曲的心绞痛。这一篇散文,多少是淌着血的。
我想给自己写一篇散文,那老张所希冀的散文,也唯有用真情才能拯救罢。我在拯救自己的魂灵,也在为自己写一场忏悔录。毕竟,我错过了柯老师余下的光阴。
“千禧年的第一个十月,柳絮散落人间……”我再一次撕开新的一页纸,这样起笔,开始浮现出一段无法忘却的新旧交替的年岁。那是让我开始萌动青春的秋天,稻谷泛起金黄色的夕阳海浪,微凉的秋风挓挲着一层又一层的飘远思绪,把夏东、成远和我的三人的爱情幻想抠了出来,直至被一记辣火一样的刺痛打醒,我才如梦初醒。醒来,已经把十三岁的青春彻底击碎。
那年秋天,我和夏东、成远同时欢喜上了一个女孩,她有着桃花一样清澈的杏眼,有着水莲一样的干净笑容,有着丁香一样的忧愁,还有那开始微张扩大的乳房,从十三岁的女孩身上隆起,居然让我第一次出现了性幻想。她叫霖霖,和雨季一样的名字,每看见她跑步经过我的瞬间,就冲我露出一道完美的嘴角弧线,而我的脸一直忽冷忽热,心神不定地冒出冷汗。我窥见到她的胸部的位置,在她的目光与我对视之前,眼睛飞转着往下瞥去,又迅捷地瞥到正中的位置,头局促地语无伦次。之后,我当做没看见一样,保持原来的自然眼神。只是深红色的脸晕出卖了我,我道了一声再见,遂疾步跑到洗手间,像一阵风一样躲在角落,捂住滚烫的脸孔,一直用手疯狂地戳揉着,在上课铃没响之前,一直没有出来。
成远这个高高胖胖的小子和夏东不一样,他欢喜一个女孩从来不喜欢用情诗,倒不如直接用大大咧咧的“我喜欢你”更显得贴切。他的书包里杂乱无序,堆放着几本由格莱美红地毯为封面的麦当娜的时尚杂志,这是他在寝室独自偷偷摸摸欣赏一个香肩半露、乳沟微散的女人的方式,除了这几本庸俗的杂志,他还在自己的签名簿上贴了几张玛丽莲的明信片。那风韵犹存的姿态,别提有多诱人,多么能撩起一个青春期少年的性意识了。
他身上透着一股狐臭,是因为身宽体胖的原因导致。所以每经过霖霖的面前,飘出一阵由衣物挟来的微风,让这个含苞待放的女学生总是不自觉地下意识捏了一口鼻子或者用断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扇了一下风,表示厌恶,又表示不快。成远学习不上道,和我一样,四十多名直指末梢的排位,还是比夏东好些。他留着一个稍长的头发,棱角不分明,柔顺的界限把额头的位置正正当当地遮盖,像是一个西瓜头,反复琢磨,却又不像。总之,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傻乎乎的模样人。
“霖霖,我爱你……”成远对着墙壁如是说,他在演练一句即将到来的对白,这样显得格外地浪漫。
正好,霖霖背着一个略显沉重的书包过来,头上扎了一朵马尾辫,穿着米奇色的运动服,头发微湿,汗水正巧依附在两鬓的位置,在自然的音容中显示出一点妖娆了。
“神经病——”
成远以为不是说他,又附加地吹了一口戏谑的口哨,用手捋着一绺半长不长的西瓜头,引得霖霖一阵反刍。她想也没想,扔起一本棱角硬硬的书本往成远的头上砸去。好在这个胖子躲得即时,一段简捷的拍击声,白色的墙面被砸出一块瞳孔大小的凹痕,顺带掉落了一片泛黄的墙漆,坠到地面,石灰的形状被粉碎成一片齑粉,仿佛是一场愤怒过火的代价生成的东西,在一瞬间就被毁灭了。
我只听见这声咄嗟的愤怒,让成远唯一的念想给打断了。他靠着墙壁,脚百无聊赖、慢吞吞地在四周踱步着,但无论如何,他都挽救不了霖霖在心底埋藏的价值观。她是个习惯用诗歌和文学与人交流的女孩,再怎么说,霖霖都不会喜欢一个长相不佳、学习不太明显,又欢喜用追求女孩为己任的顽主的。
成远被霖霖用一两句恶毒的话语攻讦过以后,就放下了浮夸而不实际的胆子。他在寝室里面,时常翻弄着几本由麦当娜占据封面的时尚杂志,独自嘻嘻哈哈无所顾忌地笑着,时而发出一阵嘤嘤嗡嗡的难受的声音,如鲠在喉,卡在身体里,一直得不到宣泄。
“嗨,礼康。你看她的胸……”成远停止了带着哭腔的痛苦,转而扔给我一本杂志,颇为自然地对我说道。只见他的手指在一处含胸半露的地方游弋,颇为神气的予我挑着眉角,仿佛在向我勾引什么。
我点头,含着半红微醉的脸颊,有点不好意思。
当晚,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春梦。梦中,我居然和封面上的女子围坐伊甸园。我们亲吻,相拥,乃至无休止地媾和。我成了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一个有着“仁礼之心”名字的男孩,已经不可控地被一个青春期萌动的少年的肮脏灵魂植入,变得乖张起来。醒来,我对着胯下梦遗产生的意识流,产生一股莫名的痛恨。在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我提着留用腥味的裤子,蹑手蹑脚并且轻得不发出一声回想地潜入厕所里去,等我换上簇新的裤子以后,我才环顾无人地长吁一口气,只呼地半掩的窗户在凉凉的空气里翻滚,拥入嘴里的时候,有一股馊掉的味道。
其实,我梦到了霖霖,这个始终坐在我前排的女生,我对她有一种不可言说和不可抗拒的情愫。她留着过肩的长发,总是习惯用手掠起柔滑的马尾,在我的眼睫毛面前胡乱地摩挲。夏东有时挺无赖泼皮,欢喜用手抓住霖霖脑后的头发,只要一拔住就不放手,竟惹得一阵嗔怪而恼羞的愤怒。倏尔间,哭咽声传递在课桌面前,泪花哗哗地流下,在她细嫩而干净的脸上肆意横流。我无法,对着夏东做一个摊手的动作,但霖霖的眼睛勾起一团异常凶狠的神色,仿佛欲杀死我一般,对着我把嘴唇收敛隆起一个锋利的刀口,白白的牙齿发出摩擦声,咯吱咯吱乱响。
“礼康,礼康……”一两声叫唤穿起耳孔,但我还是安静地在熟悉的课桌上。迢递处,原是一两声柯老师的点名声。
我手依靠着腮帮,拖着沉沉欲坠的脑后,只是痴痴地望着一股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坐在霖霖的背后有一个好处,就是每天都可以守望者她,守望者她的目光,守望者她的背影,还有守望那转身过后鼓起的软绵绵的山峰……
桌子底下发出阵阵的哄笑声,因为我在做一个失眠动作的发呆。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呆”字,但显然呆得不是时候。我终于站起来,已经是柯老师喊了十遍以后闪出无奈目光的间隙。他手里拿着一本玛丽莲•梦露的周刊,没有猜错的话,肯定从宿舍里面被顺带出来的。我在想,我今天是彻底完了。一个活在思忖着女性乳房和性欲的少年,断不会没有羞耻与荣辱,这样大庭广众地被揪出来揭开伤疤,让我猝不及防。在我讷讷地站起来,椅子发出难听地呼啦声,却引得坐在一旁的夏东偷偷地窃笑。他的眼睛里带有诡诈的笑靥,咕咕地抿着嘴唇,尽量不使自己笑出声来。
夏东出卖了我。我之前把他对霖霖的追求告诉了柯老师,于是乎,他手里的情书成了众矢之的。也就在那一天,成远也忘却了对我的信任。对于欢喜霖霖的唯一念想,势必成了他们两人眼中的肉中刺。既然得不到,就谁也得不到。
“你……这不是你的吧。”柯老师对着全班同学,手里举起一本不知是麦当娜还是玛丽莲为封面的杂志,严肃而认真的回应着,与我面面相对。
但我终于垂下了头,手指反复捏紧又张开,反正没有规律地在底下转动着。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尴尬,面色惨白,倏然间,整片羞红的晕涛涌起在火辣的脸上。谁的眼睛都注视在我的脸上,只有霖霖没有转过头来,按照她的说辞,我根本不值得她正视一眼。
她说,我是个龌龊的家伙。
可是,柯老师怔怔地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眼睛转变成温柔而自然的,并没有之前那么严厉。他像一个父亲,但又不是一个父亲,在我颇为局促的间歇,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时候,他竟然象征性地咳嗽了一下。
“谁独有的爱美权利,是薄发出来的情感。生理上讲,叫做精神生长。古言:女为悦己者容,显然梦露是干净的,值得我们审美。”他说了这句话,我还是没有抬起头,“礼康,这本杂志送给我我,好吗?”
他的微笑极富穿透力,已然把我的惊恐和悸动给掩盖了。我嗫嚅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待镇定过后,我在羞赧地点了一下头。
“礼康,好好学习……”柯老师喊我坐下的时候,把目光扫到课桌前的我,委婉地说道。至于其余的学生,他们脸上的嘲笑和讥讽,显然已经被停止。这些不自然的笑声宛如一场必经之地上纷扰而下的甘雨,淋湿是暂时的,天晴才是永恒。我瞥了瞥余光深处的地方,只看到夏东的眼神里留下的不快与微词在愤愤的蠢动,显然,他对我没有受到惩罚的结果非常不满,哪晓得这种意外的结果,会让这个矮矮的胖子没有预料到呢。
好好学习,总是我的老大难。为这个,我已经没有了足以寄托下去的动力。在柯老师的办公室长此奔波,让我成了问题学生的代名词。好在,暂时为霖霖攀结的情书,还让我有那么一点用武之地。我写的短诗,是唯一能借鉴得到的精神需求。霖霖酷爱冰心,苏青的诗歌,我也像模像样地学过几首。只要不是含有一点情到深处、浅浅若现的意象出现,她断然不会拒绝与我说话。
当然,以后的以后,我还是软磨硬泡的,始终没有得到她的一星半点的认同。她的胸口的芬芳,她嘴里吐出的微香的气味,在我意识里面残存,在我睡眠的时候,想起一段,我就会辗转反侧。等我望着黑夜里含沙射影的月光从床头昢亮的时候,我才悄悄地取出从书包里弇盖已久的诗篇。那是一张泛黄的褶皱的纸,就像一块尘封的羊皮,看似毫无价值,但唯有寒冷的时候,披在精神世界的身上,才以为出一丁点噱微的温暖。
“记忆里的寒冬
像一朵柳絮似的,含苞待放
等到春的降临,雪葬送在影子里
漫漫的水,成了绝望的冰凌
……“
我的深邃的诗句里,掩饰不住对她的绵绵情意。但写诗这种方式,向来没有多少令人凝想的归盼。文字带着楚风的悲迓,唱出一曲悠长悠长的湘江,在歌声里,我被东皇掠走了世界。但是蹁跹在河岸上的伊人,仿佛不曾出来。霖霖可以和我品鉴诗词,可容不得我对她有一点爱慕之情。
月光如水,白霜一样的皎洁,如同散文诗一样干净缱绻。在翻折完一张枯黄的干纸以后,我又独自对着书包一阵乱掏,希冀着寻求着一点精神上已经失去的安慰。其实,在我无端骤起的风声里,对外对里,我都分明看不清自己。窗外,晚风已经凉得只剩骨头,呼啸的嘤嘤嗡嗡的西风躺在一条长廊般的臭水河里,匀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声。学校的宿舍周边,连着围墙之外的旮旯处,是一边的乱石岗,除了几个民工居住,就鲜有几个人会来光顾。以前,这里还有一条河,闲来的过客揣着一杆鱼钩,静坐在风卷云舒的夜晚,独自垂钓着孤独的心迹。而现在,我再也看不见一条被石头葬送的河流,还会不会拾遗起一湾不那么清澈的曾经。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呼出的热气吐在镜子上,用手指戳着,划出一道黑暗的伤痕。
“春华去谁惜?忆帘卷红楼,处处烟影。朦胧尽是相思缬,奈絮朵吹散,白华宫怨,还凭飞燕认艳迹,拾来泪沾臆。”想起霖霖的杏眼和长发的时候,我就会念起这段对白。我在很长的时间,都不可置否地以为这是霖霖写给我的定情诗。但我终于想明白在纷繁的物质下面那些才女的诗稿,早已成了被世人遗忘的一潭精神死水。在十七年以后的今天,吕碧城的《兰陵王》让我回念颇深。原来,谎言也可以变得很美好。要是永远不戳穿,那断然不至于歇斯底里。
我还在想起霖霖,但永远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写给她的微诗,除了给我锻炼了精进的文学素养之外,别的仿佛没有留下。也许,有去无回的诗稿,早已被她扔在哪个角落去了吧。或许,再一被十年如一日的日光曝晒成一堆黑色的灰烬。
“礼仁君,你在痴傻地想着什么?”一句熟悉的啼叫声,再次扑腾在檀木桌的窗前。时间向晚,夜色笼起一层黑色斑斓的迷雾。十二月的黑,起得很早,倒是白天总是昏昏醉醉。我对望了一眼月色,只嗅得一抔明澈的圆盘大小的月亮泥土味道挂在孤零零的夜空当中,没有诱色的霓虹相照,倒映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在荧荧闪闪着白霜一样的影子。风影摇摇曳曳,枝桠不止在休眠当中,我折下一小段风,把它挂在树枝上,夜的拉弦声悠悠扬扬,却唱出一两声如泣如诉的声线。
“我,我没什么可思念的。我只是失眠了。”我并没有打瞌睡,只是手中的油墨笔掉落在地上,要不是夜莺提醒,我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早已断章了。
“额,你不会在写你过去的过去吧。”夜莺抬头就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过去很美好,可是想多了就伤心。”
我被戳中了软弱处,谁都知晓我是一个需要被安慰的呆立独行的人。我的痛苦回忆刚想起来一点,势必要被文字压下去一头,可断断续续的潜意识涌起来,还是打扰了病恹恹的肚子里面。爱情这粒毒药,就像一场结瘕的病,探赜索隐的念头不死,那么,折磨扰人的痛苦依然存在。生存为了享受一场想忘却不敢忘的失望,我不太愿意忘记什么,只是记性太好罢了。
我不语,接不上夜莺的话。夜莺的隐形利爪扣在黄蜡石上面,立成一个“十”字的形状,显得非常精神。我对视了它一眼,窥见它锐利的目光下日趋没落的瞳孔在瑟瑟发抖,它的身体像猫头鹰,但表皮和羽毛冗杂在一起,秃噜着杂乱一些,根本无暇去打理一番。也许,夜莺就是鸟类里面的流浪汉。而我,却是被爱情抛弃的流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