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西征波斯---养虎为患的金帐汗国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说的不错。现在谈谈帖木儿的西方战略---这才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功业。对于察合台汗国来说，西邻是庞大的伊尔汗国，包括了波斯、巴格达（伊朗、伊拉克）等地区。不过此时伊尔汗国刚好已经分裂，帖木儿面对的只是数个穆斯林小政权，也算是天赐的摘桃良机。”
“不过，如果帖木儿帝国能够顺利吞并属于原伊尔汗国的土地，则必同北方的金帐汗国、西南方的埃及马木留克、这两个老牌强权产生激烈冲突。以前伊尔汗国的每一代大汗终身都同这两大强敌征战不休；帖木儿接手了旭烈兀子孙的土地之后，自然也要接替他们的使命。”
小武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金帐汗国以及马木留克都是百年老店，威名远镇欧亚非交界地区已久，自不是帖木儿这个暴发户可比的。况且他们跟伊尔汗国打了这么多年，自是因为垂涎于两伊的土地。一旦他们发现，自己图谋已久的两伊土地被新加入中东牌局的帖木儿巧取豪夺、捷足先登，又怎肯干休？”
图表9帖木儿帝国的西征路线
图片来自互联网
八角微笑道：“正是如此。不过任何强权的威吓，都是唬不倒‘征服者帖木儿’的！而且说起来，帖木儿图谋波斯地区也实在是太久了，甚至从他‘诞生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小武一愣，失笑道：“这个……也太搞笑了吧？帖木儿诞生的时候只是个普通人，别说什么都不懂，就算他是天赋奇才，可连拿下河中地区都不敢奢望吧？谈什么征服波斯？”
八角缓缓捋须笑道：“我说帖木儿‘诞生的那一天’、是有缘故的。很多历史痕迹可以证明，帖木儿出生时间应在1330年以前，但自传中却称他出生在1336年。然而其它一切相关记载、却均被帖木儿毁掉了。这又是为何？”
小武大为惊讶，皱眉道：“难道说，帖木儿将自己的年龄改小了6到10岁？那这到底是为了啥呢？他又不踢足球，又不需要参加比赛！”
八角直接笑喷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咳嗽，捻须道：“帖木儿的一切都涉嫌造假！原因是此人过于实用，习惯于将一切无关事件转化为有利因素。其篡改年龄的真实原因是---为了让自己跟伊尔汗国的末代大汗阿布•赛义德搭上关系，而且这又跟黑死病有关。”
小武大奇道：“黑死病？竟跟帖木儿的出生时间有关？”
八角捋须大笑道：“不错。早在黑死病传入欧洲（1346年）以前，它已在亚洲传播了十年以上了。尤其是伊尔汗国地区被传染病闹腾得天翻地覆，造成人口大量死亡而国力锐减。”
“无巧不巧的是，就在1335年，伊尔汗国的末代大汗阿布•赛义德以及他的几个儿子，几乎同时死于黑死病。旭烈兀一系绝嗣，甚至拉来阿里不哥一系子孙继承大汗、但也很快失败。这就导致强极一时的伊尔汗国突然之间就分崩离析了、基本亡国了。”
小武突然一惊道：“莫非帖木儿篡改年龄，是想将自己包装成阿布•赛义德大汗的遗腹子？从而合法地继承伊尔汗国？反正末代大汗已经没有了合法的继承者。”
八角大笑道：“非常有可能！而且此时伊尔汗国已经分裂成七个大大小小的穆斯林政权；它们之间彼此不服，但是谁都没有继承阿布•赛义德汗位的合法资格。以帖木儿对波斯文化研究之深，怎么可能不利用这个内乱机会呢？”
“顺便说一下，帖木儿同别人讲话时常常会引用波斯格言，并曾亲笔用波斯文写信给法国国王，表示帖木儿帝国可为法国到东方的贸易路线提供保护（该书信至今仍保存在法国国家档案馆中）。这充分体现了他精通波斯语、也不亚于对突厥语和蒙古语的掌握。”
小武缓缓点头，道：“那帖木儿极可能使用军事和道统互相配合的手段，以实现对波斯的彻底吞并。可能帖木儿后来发现，用军事力量消灭伊尔汗国余部过于容易，所以先前埋下的伏笔（冒充伊尔大汗后裔）就没有用上。”
八角嘿嘿一乐，道：“你说的没错。帖木儿确实是个变化多端的人。早年没有实力之时，东察意图消灭西察，他觉得无力抵抗，就直接叛变、投靠东察当上了带路党。后来因西察人民受到东察统治的压迫太大，他又顺应民意，率领‘突厥人’反抗‘蒙古人’，树立这个大旗来逐渐壮大自己的势力。”
“这里得特别说明一下、分裂之后的察合台汗国---除了地分东西之外，东察和西察的主要区别在于：两者虽都刻意模糊了蒙古和突厥之间的界限，但东察的蒙古元素要超过突厥元素，故也称‘蒙兀儿斯坦’（蒙古斯坦）；西察的突厥元素要超过蒙古元素，故当地人常以‘突厥人’自居。所以，西察反抗‘蒙古人’是特指、反抗来自东察合台汗国的新疆蒙古人。”
小武恍然大悟，点头道：“明白了。当政治需要的时候，帖木儿的身份可以在‘突厥人’以及‘蒙古人’之间自由切换。由此可知，在必要时让他再当一回‘波斯蒙古人’又有何不可？何况有接收伊尔汗国国土这样巨大的好处！”
八角点头，呵呵笑道：“没错。帖木儿对于虚名之类的身外之物毫不在乎，他只在乎结果是否对他有利。”
“不过，帖木儿虽然谋划了许久，但当真正西进之时，他突然发现波斯的抵抗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真正的挑战却来自于一个好基友---脱脱迷失。”
小武皱眉道：“好基友？帖木儿还有朋友？”
八角笑道：“帖木儿一生中有两个好基友。第一个是原在阿富汗斯坦山区打游击的忽辛大哥（或译为侯赛因）---帖木儿追随他一起打回了河中地区，还娶了他的妹妹。后来两人在乡下找了个苦行僧，据说是成吉思汗血脉的后裔，一起拥立其为大汗，于是西察合台汗国复辟。”
“不过几年后，两人之间的矛盾逐渐加大，最后帖木儿杀死了姐夫忽辛，又废了那个傀儡大汗，再将西察合台汗国改成了帖木儿帝国！好基友一起创业的美好故事也就到此为止。”
小武张大了口，摇头道：“帖木儿和姐夫忽辛之间的故事，几乎就是当年成吉思汗与义兄札木合之间故事的翻版。真是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呀！”
八角微微笑道：“另外，由于河中地区北部紧临着白帐汗国（今哈萨克斯坦、乃金帐汗国一部分），所以帖木儿很早就在那里布了局。金帐汗国内部又可分为多个大小汗国，除核心部分由拔都汗（术赤的二儿子）的子孙占据，其它如白帐汗国、青帐汗国、蓝帐汗国等等，也都是由术赤系的其它子孙占据称汗。”
“机缘巧合之下，帖木儿结识了一个郁郁不得志、来河中游荡的黄金家族后裔---也是他一生中的第二个好基友脱脱迷失（Tokhtamysh）。此人的祖上是术赤第十三个儿子，传到他这里时早已没有了任何地位；而且他还跟白帐汗国有仇，一直流亡到了锡尔河边。”
图表10金帐汗国与所属白帐汗国的位置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一点便透，微笑道：“帖木儿肯定觉得奇货可居，愿帮助脱脱迷失去夺取白帐汗国，对吗？此事于他两人都有利，帖木儿帮助好兄弟、好基友应无二话吧？”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帖木儿出人出钱，确实非常大方。而脱脱迷失也果然能力非凡，不负帖木儿所望，很快便夺取了白帐汗国并且自任大汗（1376年）。”
“又过了四年，金帐汗国持续衰落，马麦汗（本契丹权臣、趁金帐汗国内乱上位成大汗）的军队居然在顿河边的库利科沃战役中输给了莫斯科公国。”
“借此机会，脱脱迷失汗声称要替金帐汗国讨还公道，于是誓师西征、出兵讨伐叛逆。他在两年内攻克了莫斯科，重新降服了罗斯人，还消灭了马麦汗残部。就这样，白帐汗国和金帐汗国重新合并了起来，脱脱迷失汗也就成了金帐汗国中兴后的第一位大汗。”
小武点头惊道：“如此说来，脱脱迷失也是一代枭雄呀！等于是空手套白狼！”
八角嘿嘿哂笑道：“脱脱迷失跟帖木儿的确有相当的相似之处---光是在出身问题上，他就不认祖宗、篡改自身为斡儿答之后裔。因为当年拔都把白帐汗国分封给了自己的长兄斡儿答及其子孙，而拔都的十三弟（脱脱迷失的祖先）是根本没有继承权的。”
“这样的人，得势之后当然不会感谢帖木儿对他的资助，反而视帖木儿为金帐汗国复兴之最大敌人。于是，当帖木儿开始西征的时候，他没有少给帖木儿上眼药。”
“当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金帐汗国跟伊尔汗国乃世仇，对波斯和小太和岭的土地也一向是垂涎欲滴的；所以脱脱迷失绝不容许帖木儿轻易染指该膏腴之地、并且征收重税。”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明白了。帖木儿和脱脱迷失，也算是一对恩怨纠缠的难兄难弟！后来他们争斗得怎么样？”
八角捋须笑道：“若要骚扰帖木儿帝国，脱脱迷失有两条路线：一是回到白帐汗国，然后向南攻击帖木儿的河中老巢；二是直接从金帐汗国南下，翻过黑海和里海之间的太和岭，抢掠帖木儿所图谋的格亚塞三国土地，甚至包括伊尔汗国旧都桃里寺（Tabriz，大不里士）。”
小武惊道：“这两条攻击或骚扰路线，分别在里海的东面和西面，相距也太远了吧？如果判断失误，防守一方不得跑断腿呀？”
八角呵呵大笑道：“此两者都是帖木儿不可放弃的地方，可谓攻敌之所必救！由于这两个可能的攻击点相隔太远，必会让帖木儿顾此失彼、烦不胜烦，无法有效防范。”
“见脱脱迷失如此棘手，帖木儿最终决定---大举反攻金帐汗国，深入寻找对方主力决战，而不再是被动挨打。”
小武皱眉道：“帖木儿的决定可以理解。不过金帐汗国地广人稀天气冷；亚欧大陆有很多征伐北方游牧民族的例子，往往将本方累得半死、可还是看不到敌踪呀！”
八角点头笑道：“你担心的不错。脱脱迷失明知实力不如对方，初时肯定不会硬打，而是先躲起来、避敌锐气，然后断敌归路。”
“于是帖木儿的大军一路向北，甚至攻克了梁赞、直奔莫斯科而去---这已经穿到汗国领土之北去了，仍未找到敌人。”
“由于地近北极圈，夏天的白昼越来越长，穆斯林军队甚至都抱怨每天礼拜做的太久（因为晚祷告要做到天黑），简直影响休息。”
小武惊笑道：“回教军队在出去打仗之时，仍是每天都不忘按时做祷告的？”
八角摇头笑道：“其实金帐汗国自从别儿哥大汗开始，也是一向信仰回教的。然而那更像一个政治手段---例如脱脱迷失的大军就完全按照蒙古习俗，作战期间是不做祷告的。”
“但是帖木儿不同---他一向自我标榜为‘真回回’，而别人都是‘假回回’，以占据回教中的道德高地！所以其它的穆斯林军队可以不用每天做祷告，帖木儿的大军却是一定要做的。”
小武恍然道：“原来如此！”
八角捋须笑道：“不过到底实力上有差距。帖木儿大军在北方的不断烧杀，终于逼得脱脱迷失无法躲藏。并且他知道早晚都得还手，于是在金帐汗国南部开始反攻。”
“帖木儿的大军发现敌踪后、又转回到伏尔加河中游，1391年于昆都尔察（Kondurcha）河谷战役中大败对方。”
小武点了点头，大笑道：“帖木儿肯定认为脱脱迷失是个‘白眼狼’，这下子终于出了口恶气，解决了对方？”
八角摇头道：“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金帐汗国的实力不弱，脱脱迷失的性格也跟好基友帖木儿没什么两样。”
“不久，脱脱迷失恢复了实力，再次卷土重来、翻过太和岭、偷袭了波斯，还在那里发行了货币。这简直是剃帖木儿眼眉---等于用大量假币来抢劫属于他的财富！”
小武惊讶道：“‘敌退我进’！脱脱迷失似乎很擅长游击战！其军队翻越高加索山脉似乎也很轻松？”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不过脱脱迷失大汗很担心帖木儿会在自己的挑衅下再次发飙，于是使出了两面派的反复手法：一面不断夺取实际利益，一面又连连派出使臣向帖木儿示好，表示愿在某种程度上遵从‘大哥’的号令。”
“与此同时，脱脱迷失大汗还不断交好占据地中海东南面和红海两岸的另一强权马木留克（主要是埃及和叙利亚），从而使双方在战略上形成掎角之势，共抗帖木儿。”
小武身躯一震，大惊道：“不错！若是金帐汗国从北、马木留克从西，两者不断交替袭击帖木儿，损敌利己；当帖木儿反击之时，两者互相支援，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此乃二鼠戏猫之势啊！果然是好战略！”
八角微笑道：“帖木儿和脱脱迷失两人既是好基友，又怎会不了解彼此的想法？不过初时马木留克对帖木儿的了解还不深，此时也不是他们强盛的时代，领导层有些小富即安思想，满足于地中海东南面利益，往往会贻误时机。但当马木留克看清楚帖木儿帝国和金帐汗国之间强弱分明之后，就会出手支援脱脱迷失。”
“为防被两面夹击，帖木儿一定要破此局。所以当金帐汗国使者又一次来‘进贡’拜见之时，帖木儿一边在大帐中呵斥对方，一边突然咳嗽和‘吐血’！”
“由于其‘演技’太过出色，蒙古使者回报脱脱迷失说：帖木儿身体有恙，短时间内绝不可能翻越太和岭。所以纵然在太和岭南面已有大量军队集结，脱脱迷失仍觉得帖木儿有心无力，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也没有及时通知马木留克袭敌后路。”
小武大惊道：“这个帖木儿，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居然在别国使者的面前假装吐血？那个‘鲜血’肯定是预先含在嘴里的！这也太不择手段了吧？！”
八角笑了笑，道：“在1395年，帖木儿纠合大军快速翻越高加索山脉、第二次大规模北进东欧草原。这次他下手更狠，摧毁了金帐汗国包括首都萨莱在内的六个主要城市，并且通过铁列克河（Terek River）战役、将金帐汗国军队主力彻底剿灭。此后，一蹶不振的脱脱迷失大汗只能投奔立陶宛大公去了。”
“为了控制金帐汗国，令其至少不与帖木儿帝国对抗，帖木儿又另立了术赤系的两个后裔为汗，防止脱脱迷失大汗复起。”
小武叹道：“由此可知，金帐汗国之内配做帖木儿对手的人，也只有一个脱脱迷失了。但他毕竟还是败了。”
八角嘿嘿一笑，道：“于是金帐汗国又陷入了之前内乱的状态，多方势力包括权臣们都在你争我夺、互相仇杀，此后蒙古人势力再也没能凝聚起来。”
“蒙古人控制的六大城市均被帖木儿摧毁，对于东欧大地的影响是不可逆的。而这种一地鸡毛的景象，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莫斯科公国---他们最终结束了混乱并且建立了俄罗斯。”
图表11帖木儿两伐金帐汗国路线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恍然大悟，道：“原来俄罗斯得以推翻蒙古人而建国，并不都是本民族的功劳、很大程度上也是拜帖木儿所赐！”
“因为原本团结在一起的蒙古势力都被帖木儿的大军打垮了、打散了！结果都不是莫斯科公国的对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