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酸涩的秋天过去之后,时间突然就变慢了,我每天除了坐在老爸开的饭店里帮忙打打杂,就是对着一直揣在兜里的那枚C位勋章发呆。我再也没戴过头巾,也脱下了那时爱穿的花里胡哨的衣服,头发剪短拉直,任谁都看不出我就是两年前那个活蹦乱跳、极度想把自己打扮得像小孩儿的魏北。现在的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十四岁的男人,比两年前更差劲、更无聊。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他走进店里。其实他进门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尽管他全副武装,帽子口罩一样儿没差,帽沿压特低,几乎快把整张脸都盖住,但那个走路姿势实在太熟悉,我又曾无数次地看过他的背影。他径直上了楼,没说一句话,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上去面对他。缓缓地扯了扯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清了下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局促和干涩。
他低着头坐在包间里,安安静静地等着我,听见我进来也不开口说话。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有点尴尬的现状还是为了苦涩的曾经。
“小白你干嘛?”
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来意,也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这句话还能扯些什么。他终于拿下了那顶压得死死的帽子,抬头看向我。真的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我的心停跳了一下,紧接着像蒙在一个厚重的鼓里一样,慌乱又沉闷地跳动着。刚清的嗓子又变得干涩,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嗓子眼那儿,完全接不住他的那句“好久不见”。
也不知道小孩儿怎么想的,染了一头银发,说不出话的我想不出该干些什么,但看着这一头松软的银发就突然想要靠近他,像从前那样揉揉他的短发。只是手刚碰到他的头顶,他就猛地颤了一下,我立刻把手收了回来。他生理反应的这一颤让我感觉自己被泼了一盆冷水,我才明白现在早就不是从前了,我也没立场再像从前那样靠近他。刚才还躁动不安的心直直地往下沉。我只好攥紧自己的手,等待着眼前这个人说明来意。
他喊我坐下,我尴尬地朝他笑,解释般地夸他。
“这头发染的,好看。”像北海道的雪,干净又温柔。后半句我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头念叨着。听到我夸好看,他总算是缓了缓神色,笑着说这是自己突发奇想的决定。我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了好半天他也没说明他的来意,以至于他最后要我跟他一块唱歌的时候我都还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在和我叙旧,我还以为,他只是来看看我。
等他把节目流程单扔给我的时候,我才算是明白,他是真的在邀请我,让我和他一起唱歌。
两年前刚开始参加比赛的时候,我特想赢,也觉得自己一定能赢。我总相信勤能补拙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也就真的幻想过我和他并肩站在舞台上的画面。那时候我也一直期待着我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在舞台中央闪耀的那一刻。
第一次公演结束的时候,我看见他站在前排,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漫天的闪粉从他头顶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落到他的发丝;闪耀的灯光和着音乐有规律地打在舞台上,台下的女孩们竭力喊着他的名字。他总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那个晚上也一样,但他那天格外的好看,脸上终于有了他那个年龄的小孩才有的兴奋和期待。他回头看我的那一刻,眼睛特别亮。那一刻我觉得,他会是巨星,他一定会是。
两年过去,不论发生了多少事情,他在我心中都是那个C位出道的白程,都是那个闪耀在舞台上的璀璨新星。两年前的秋末,我离开那个舞台,深知自己没有实力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上,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再把他捆绑在自己身边。两年前那个拼尽全力的我都配不上他,现在这个更无聊、更差劲的我又凭什么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唱?
可他的语气坚决得很,完全不等我第二次拒绝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剩我一个人愣在包间里。我泄气似的坐在凳子上,重新拿起那张节目单,单子上赫然写着我俩的名字,刚刚只看了演唱会名字的我这才看到我们要唱的那首歌的名字:《亲密爱人》。我突然明白了他那样坚持的原因。两年前我拉着他大半夜偷偷溜进第二天要进行公演的舞台,在只有我和他的演播室里,借着提前彩排的幌子望着他唱了那首《亲密爱人》。我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我爱得那么明目张胆。
我想他可能还在怪我,怪我骗他,最终没有勇气在那么多人面前像承诺他的那样,唱出那首《亲密爱人》;他想要我给他个清清楚楚的答案,而不是两年前那句含糊不清的“我已经32岁了”;或者说,他在让我把我们之间的事用这首歌了结,以什么开始,就以什么结束。手机的震动把我拉回现实,是白,他把这首歌的demo发给了我,而这条新消息的上一条还是两年前的秋末他给我发的,他说:魏北,你就是个骗子。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对音乐有着天才般的创作能力,这也是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会抄袭的原因,因为他不需要。这首《亲密爱人》和他之前的作品又都不一样,填的歌词写满了思念,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写情歌。
我一直没有给他答复,并且不断地告诉自己可以暂时先不考虑这件事,于是就不断地把做决定的时间往后推。直到演出当天,我还在推,好像在期待着自己可以在某一刻能狠下心决定不去。可是我又太了解自己,明明这些天一直在不停地听着那首歌的demo,明明给人上菜的时候都在哼着自己要给他唱的vocal,明明做梦都梦到,他一个人在台上唱,没有人应的时候他失落的眼神。
我终于还是起身,离开了我窝了一天的沙发,换上了那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穿的短袖衬衣。衣服空荡荡地挂在我身上,我才意识到这浑浑噩噩的两年让自己消瘦了不少。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明白我压根儿就不愿意这首歌是我们俩的结局,我只希望它是开始,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
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刚上台,自己一个人站在一束追光下。何美男好像是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早就在后台等着我,看到我别的话也没多说,只是笑了笑便递给我一支话筒。白没有让乐队老师给伴奏,而是自己一个人用键盘弹着简单的几个音。他开口,唱起了这些天我反复听的、他写的、有关思念的歌。我借着舞台其他地方的黑暗,悄悄走到了和他并排的位置,一边走一边看着他认真又有点失落的背影。我没敢离他太近,也不想离他太远。
仿佛已经排练过千百遍一样,在他话音刚落时,我开口唱了那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歌词。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
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我双手搭在立麦上,像两年前那样,再次唱起这首歌。那年秋天的那个深夜,没有音响和灯光,就我一人站在舞台上,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轻轻地放在胸口,就那么望着他,清唱完了整首歌。那时候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在禁不住的上扬,而坐在台下的他一如往常地挂着张冰块脸,其实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我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又怕他用明亮的眼睛和我对视,如果真有片刻的对视我是一定不舍得挪开我的眼神的。还好,他没有转头看我,我也迅速地收回了我的目光。
两束追光打在我和他的身上,他被灯光衬得更加冷清,像是某个黑暗夜晚中挂在天上的那轮透亮的月亮,我被灯光衬得更加寂寥,像是那个黑夜里被月亮眷顾的一颗从未发过光的星星。
月亮给了星星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