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倾心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夭;娶陈氏。
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巜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心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脩脯无缺。
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梁菊花肥”之句。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我幼年时与金沙于氏订了亲事,然而她八岁却夭折了。
于是娶了陈氏。陈氏名芸,字淑珍,我舅舅心余先生的女儿。她天生灵秀聪明,学说话时,给她读长诗《琵琶行》,很快就可以背诵。可惜的是,她四岁时父亲去世了,家中只有母亲金氏与弟弟克昌,家境一贫如洗。芸长大后,擅长刺绣织染,一家三口全靠她的手艺为生;即便克昌上学,给老师的学费也从未短缺。
有一日,她从书筐中翻到了《琵琶行》,逐字辨认,才识得文字。刺绣的闲暇,又慢慢学会了写诗,写过“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妙句。
我十三岁时,跟随母亲回娘家。和她相处融洽,得以读到她的诗作。虽然惊叹她的才思清雅秀丽,又担心她福薄寿浅,然而满心是她,不能释怀,就对母亲说:“如若给我选择妻子,非淑珍姐姐我宁可不娶。”
母亲也喜爱她的柔和温顺,便脱下金戒指给她,缔结了婚约。这一日,是乾隆乙未年(1775年)七日十六日。
再见痴心
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心一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
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做,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一吵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
这年冬天,她的堂姐出嫁,我又跟随母亲前去。芸和我同龄,但大我十个日自幼以姐弟相称,所以仍然称她为淑姐。
当时满室之人穿着鲜艳的新衣,唯独芸一人衣着淡雅,只是换了一双新鞋而己。我看她的鞋子绣制精巧,问询得知乃她自己所做,才发现她的聪慧不仅体现于笔墨。她身形秀美,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两只眼睛顾盼神飞。唯有两颗牙齿浅浅外露。似乎不是上佳的容貌。但她那种缠绵娇美的仪态,令人心动不已。
我要了她的诗稿阅读,有的仪有一联,有的只有三四句,大多数是残篇。问她原因,她笑着说:“这些是没有老师指导的习作。祈愿有个可以做老师的知己来帮我推敲成篇呀。”我开玩笑做她的老师,于诗稿上题签了“锦囊佳句”四字。殊不知,芸短寿之征兆已经隐藏于内了。
吃粥之乐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
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
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
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这天夜里,送亲到城外,返四已是三更时分。我腹中饥饿,寻觉食物,仆女送来枣脯,我嫌大甜。芸悄悄牵起我的衣袖,来到了她的闺房,我看到了她藏好的热粥与小菜。
我欣然举筷欲食,忽然芸的堂兄玉衡在门外大喊:“淑妹快来!”
芸急忙关闭房门说:“我已经累了,正准备睡觉呢。”
玉衡挤门而入,看到我正要吃粥,他斜眼看着芸,笑道:“刚才我说想吃粥,你说没有了。原来藏在这里专意招待你的夫君哦?”芸甚是窘迫,躲了起来,一院之人就此哄然大笑。我也因此赌气,拉起老仆人先回了家。
自从吃粥被嘲笑,再去芸家里,她不更有意藏身不见我。我当然明白,她是怕人笑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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