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咿呀”,我听得心烦,起身将头顶的风扇关了。可才坐着看书一小会,燥热的我就开始感觉到背后汗津津的,无奈之下我只好起身拿起原先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遥控,打开了空调,将温度调到最低。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咕噜咕噜,分了三次不停歇的喝完了。可我还是觉得很渴,虽然刚刚因为一次性喝了太多水,小腹有些涨微微的鼓了起来,可我依然像濒死的鱼,渴求着海水。这种渴望很原始,动机是本能,我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喝水的念头依然挥之不去。过了一刻钟,我还是忍不住的起身,喝了第二瓶水。上一次身体如此反常时还是两年前,小城公布中考成绩的时候,我忐忑的一直在家里踱步,焦躁的情绪吸干了我所有能量,我感到我身体机能里极度匮乏水分,只能用不断的喝水来压抑自己焦虑的情绪,而这一次,我焦虑不安的是,妈妈离家出走了。
当我第一次确认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在内心底里发出一阵可笑的声音,“出走”这个动作让我不得不想起我还没满月的时候,妈妈抱走我从小镇偏南的蔚家出走,至今未复返。如果当时的出走是有苦衷的,那现在呢?我从来没有追问过妈妈当年出走的原因,只是本着“这本就是下下策,如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选择这条路”这样的想法对自己加以劝解。但我内心底里非常的忌讳“出走”,我很怕她再一次出走,只留我一个人。
当妈妈第一次和我谈起当年出走的事情时,记得我曾傻乎乎的问过妈妈,“你带走了我,就剩爸爸一个人,不会很孤苦伶仃吗?就没有想过让我长大以后跟他见面?”那时候通过妈妈的话语,我已经了解到此前在我心里是个负心汉形象的爸爸原来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娇妻带着未满月的女儿走了,甚至都还没记清女儿的模样,还不知道女儿的名字,就这样被毫无选择的剥离了一切。如果他是一个坏蛋,我会说他罪有应得,可惜他不是,我相信妈妈也不是,但他是真的很可怜吧,一个人徒留在小镇偏南,那里有她来过的气息,却寻不到她真实的存在。
妈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沉默的笑了,伸出手摸着我的头。她的手覆在我的头发上,像趴着安眠的独角兽,低吟着我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再问。可当我见到凉凉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妈妈的沉默不是不疼惜爸爸的孤苦,只是她不能说出真相,她还没做好准备告诉我,我有一个同胞姐妹。那一瞬间我对爸爸的愧疚感慢慢的消除了,他不是孤苦的,他也是幸福的人,他也拥有着独一无二的东西,凉凉就是他的至宝。只是现在,如果妈妈再次离家出走不复返的话,我还能剩什么是独一无二拥有着的吗?
担心和恐慌的情绪爬满我的心头,我坐立不安,脑海里一直在重复播放着最近一些天的画面,我在努力的寻找任何可能破解“出走”之谜的蛛丝马迹。
大概两三周之前,妈妈开始变得焦躁起来,简直是毫无征兆。我猜不到原因,但我可以肯定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妈妈常常对我说,“工作只是用来生存而已,没必要太委屈自己。”所以妈妈从来不当工作的负面情绪一回事,也从不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在家里皱过眉头,那更不可能是那天如此崩溃的状态了。
那是一个下雨天,外面雷声阵阵,我刚把门窗关紧就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原本担心今天外出没有带伞的妈妈的心情悄然放下,我兴奋着从房间里小跑而出,可我看到的是比之前担心的情形更糟糕的场景。
她全身湿透了,头发湿哒哒的粘着脸庞,剪裁合适的裙子此刻却像一张张湿巾似的往腿上贴,上衣领口的地方有水泥的污渍,一旁原本该绣着扣子的地方,只剩下斑驳和一条断了头的白色丝线。我诧异的看着她,来不及多问,从衣柜里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她,她坐在椅子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手上拿着毛巾盖在头发上,手却停在上面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拿过毛巾帮她擦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如此的僵硬,手脚冰凉,我看向窗外的倾盆大雨,想不透,她是怎么了。
那天我帮她熬了稀饭,也煮了热汤,她都只喝了一点点。她笑着说她没什么事,就是遇到一些事情有些失控。当我问起具体是什么事情时,她只是沉默着,那个表情和当时我问起她关于爸爸一个人很孤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我知道她藏着什么,可不忍伤害她的我还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般,温顺而安静的离开她的房间。那天她的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凌晨四点,而我却整夜整夜都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她领口那块沾了泥土污渍的地方,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敢问,我害怕问起。
那天之后,有好几个晚上,妈妈都很晚才回到家。她笑着跟我抱歉,说最近的工作比较忙,没时间陪我。我理解的点点头,却不得不怀疑这工作忙的节奏有点怪异。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临时要出差,已经在机场准备登机了,让我照顾好自己。我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原地傻愣了几秒,旋即跑回家,发现家里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一个不缺,连她平时短小旅行经常用的背包也都在家里好好的躺着。我害怕着给她打电话,却是无法接通。
我坐立不安的等了三个小时,我想临时性的出行不可能是出国吧,在国内的话飞行顶多三个多小时,这会应该准备着陆了,这会电话应该能接通了,我接连播了好几个电话,都处于关机状态。我开始感到害怕,我怕我自己所预想的任何恐怖的情形会被无情的验证成功,我不敢多想,只是每隔半个钟一个钟的给妈妈的手机打一次电话,可每一次都是关机的状态,直到凌晨一点多,妈妈的电话接通了,但是只响了几声,就被挂掉了。我正准备继续拨号时,一条短信息闯入我的眼帘。
“妈妈刚下飞机,临时被安排任务,没来的及跟你细说,现在妈妈要准备明天工作的材料,要加会班,你呢,在家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快去睡觉,不能熬夜。”这亲昵的说话口吻,确实是妈妈发短信一贯的风格,我半信半疑的回了一条短信,“老妈,你也早点睡哈。”对方秒回,“快去睡,我的宝贝小云霓。”看到回信后,我再三的通读之后确定这就是回复信息就是妈妈本人之后,我才安心的回房间睡觉,想着再过两三天妈妈就回来了,可过了一周,妈妈却没有任何要回来的迹象。打电话的时候会被挂掉,妈妈总是回着短信跟我说,要晚一点,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处理完妈妈就回去。可具体是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多久,妈妈却没有给我任何确定的答复,我忐忑不安的等着,期间我也因为这件事,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凉凉,可每一次凉凉都没有接电话,她回讯息说自己在忙,如果是深夜就说自己在睡觉,如果是周末就说自己在参加培训班,总之无论何时何刻,我发现,我竟没有办法和凉凉或者妈妈两人的一个通上电话,回应我的永远只是听不到声音感受不真实情感波动的文字。
我常常在回的讯息里对凉凉说,“文字很孤独的,容易被误解,也容易被过分解读,而声音更真实。”凉凉回了一个笑脸,附加这么一句话,“文字有时候确实和话语一样违心,说我没事其实是有事,可有事没事,只要你心领神会就够了。”我一直把这些话语当做我和凉凉之间关于“文字”的一些粗浅探讨,根本无暇顾及,我问她为什么不能打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快速的回了我三个字,“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