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7.19
咽不下的“回锅饭”
部队是一所大学校。
刚开始到连队对首长们的这句口头禅理解并不深透。但三年兵当下来，方知一点不假。就专业技术知识而言，部队显然不能与高校相提并论。但在部队学到的东西亦非大学所能相比。当从部队回到地方，在许多单位从事多种工作实践的时候，部队所学到所形成的知识、风格与品行都起到了十分积极的作用。部队奉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要求令行禁止，雷厉风行，鼓励攻坚克难，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能阻挡军人前进的脚步；部队強调团结和凝聚力，任何时候都应步调一致，齐心协力去做好各项工作或者完成上级所下达的各项任务；部队通过各种方式培养军人在多种艰苦环境条件下的适应能力、生活能力和战斗能力。当我后来复员回乡到许多不同单位工作时，在部队所学到的知识和养成的好习惯助我得心应手。虽然平生未做公家人，但干一行就一定能干好它。无论是当农民，当副业工、临时工，公社的“十大员”，还是社务干部；无论是测量公路，还是建设施工；无论是做企业管理，还是当个体户，我都无所畏惧。虽然未必是佼佼者，但从未被困难吓倒。这一切都与部队这所大学校的培养息息相关。譬如说部队没有迟到早退、讨价还价一说的习惯体现在我身上，就是当律师二十七年，数千次开庭从未因为自身原因迟到过一次。那年为一个案子，发高烧三十九度，依旧冒着大雨骑着摩托车及时赶到法院开庭。我是律师，是曾经当过兵的律师。让我自豪不已。有点说远了，但还算没有脱题。三年的部队生活单调而枯燥，并没有什么可以大书特书的事情发生，故只能做上述概括。而艰苦奋斗的作风，作为部队的优良传统，作为传家瑰宝在我的连队却有值得一提的故事，那就是这辈子我仅吃过一次的“回锅饭”。
人们都吃过回锅肉，但吃过我所说的“回锅饭”的，恐怕天底下只有当年我们高炮营二连的士兵们了。那是我们连长的惊世创举，天下罕见。那年是我当兵的第二个年头。连长经过近一周的摸排发现，全连每个班门前的剩饭缸情况异常。原本只是用于倾倒剩菜残羮，每天收集起来喂猪的剩饭缸里连续出现了完整的馒头和大团的米饭。都是士兵们扔弃的，各班门前的情况没有多大差异。连长开始有点震怒，但没有发作，他担心是炊事班做的饭菜不可口，所以下令炊事班征求意见，努力改善饭菜质量，直到全连官兵比较满意为止。但继续观察剩菜缸的情况，却仍无变化。连长发现并非饭菜质量问题，而是大多数官兵不珍惜粮食，人为的在浪费。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正面临被抛弃的风险。虽然连队的宣讲教育活动一直在进行，但到实际生活中却收效甚微。连长认为已经到了必须下猛药出重拳治理的地步。怎样才能触动灵魂，让每一位官兵矢志不忘呢？连长想出一条“毒计”，他准备让炊事班把剩菜缸里的米饭，馒头打捞出来，回锅一下让全连士兵列队一人一勺吃下去！指导员开始不同意，说连长是胡来，给猪吃的怎么能给战士吃，吃出病来咋办，谁负责？连长坚持说必须让连队毎个官兵一生铭记粮食的珍贵，必须永远树立艰苦奋斗的精神。害怕有病菌滋生，咱把捞出来的饭菜回锅一下，高温蒸上十几个小时后再吃！指导员执拗不过便同意了，他也觉得应该狠刹浪费粮食的风气，用这种极端的办法或许比说服教育的效果更好。两个人商量一致，又向其他排以上干部通报了情况，便开始实施。炊事班的同志们闻讯叫苦不迭，这简直是逆天了，本来是饲养员的事，怎么轮到了自己头上。说归说，无人敢违抗军令。他们带着口罩，拿着罩笼把各班门前剩菜缸里的米饭馒头打捞出来、按全连人数、每人一饭勺的食量开始上蒸锅、一蒸就是十二个小时，期间因为恶臭扑鼻，几个人极不情愿的轮换着，直到“回锅饭”做成。此时，要吃“回锅饭”的消息已经传遍全连，大家面面相觑，精明的战友一个个都在思考脱逃的办法，想借故离开连队，避过这一茬。没想到连长指导员任你软缠硬磨，一个也不放行。不仅如此，当全连官兵集合完毕，连长让一三五七队列向后转，和二四六八队列相对站立，然后宣布吃“回锅饭”的几条纪律。大致是每个人一饭勺，也就半小碗，可以调醋酱调辣子、就葱蒜、喝水喝酒，但必须吃完，相互监督，不得偷机取巧，不得弄虚做假，一旦发现，再吃两碗！
连长让炊事班人员一起上，给大家小心翼翼，公公平平的盛好饭，然后一声哨令开始用饭。这顿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的一勺饭，真是难倒了这七八十号英雄汉。有的战友还没把碗端到嘴边，就开始作呕不止；有的勉强吃了一口还没下咽就喷射出来，溅在对面的战友身上。大家对望着、犹豫着、哭笑不得，半个小时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吃完。连长在一旁问到，“如果是讨饭的花子，他们能吃下去不？”，大家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估计能吃下去。”连长又说，“看来大家还是不饿！等饿极了再吃。谁吃完谁就可以休息，没吃完的慢慢来。”连长的话让大家觉得此劫恐难逃过。于是有几个战友齐声高呼，连长，我们记下了，今生今世珍惜粮食！保证决不浪费！连长和指导员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马上又晴转阴沉。“不行，记下了也得吃，我恐怕你们生活一好又忘了！”见这样也不管用，这几个战友心一横，屏住呼吸，一口将“回锅饭”吞了下去，转身离开随即就蹲在剩饭缸吐掉了。有这几个带头，大多数战友都学着他们的样子陆续完成了任务，我也是其中之一。回头看，最终还是有几个战友实在是咽不下去，搂着肚子作呕的厉害，指导员做主让他们只吃了一小口就算完事，但限他们毎人写一篇吃“回锅饭”感受的文章交给他。然后安排我出一期黑板报，选择有代表性的文章刊登并写个评论，主题就是吃回锅饭的启示。我连声说是，是、是。我知道这件事刻我心里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这“回锅饭”，就忘不掉艰苦朴素四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