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晚我就这么死去,那谁也将无法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她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她在窒息劲挣扎着,在黑暗中寻找着周围的一切可触及的物体,然而除了闷在她脸上的枕头即将带来的死亡,什么都没有。
她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来到北极圈生活,童年时偶尔接触到的北欧神话,在某个极昼的夜晚如同插上了一双想象的翅膀,载着她降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之上。
她从未计划提前抵达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是不愿过早地开展那些必须的社交活动,她只想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潜入被安排好的宿舍,快速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和行李后安然入睡,即使第二天必须鼓起勇气踏进这个崭新的校园,但对于她来说哪怕省去一步社交活动,也能换回足够的安全感。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午夜的太阳,虽然格林威治时间暗示着大家可以熄灯,然而校门口站满了学生,大家似乎被灌了兴奋剂一番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往宿舍区走去,面对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她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入口,进入一个哪怕绝对漆黑的环境,这样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尴尬与胆怯了。
当她庆幸得走进宿舍大门之时,却被几个当地的白人学生拦住了,他们用标准的英语口音问候到:“你是新来的那位中国学生吧?”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试图放慢脚步表示尊重但没有停下的意思,“你知道之前的中国学生的故事吧”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这是她第一天到达这个陌生的国度,她感受到了某种沉重,这显然不是行李的重量导致的。 “你知道他杀了他的同学吧” 她试图停下歇口气,行李实在太重了,以至于她无法消化对方所说的信息。她看着那些学生,他们的脸色惨白,也许是忘记了现在是夜晚而疲劳过度的原因吧,他们脸色惨白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并不受欢迎吧?” 其中一个女孩用手推了她一下,她决定保护自己,重新鼓起劲拿起行李就往宿舍大楼跑去。
迎接她的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外界的极昼世界完全不同,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大楼,她一边喘气一边继续向上爬行,她能够听到身后急促的小跑声,也许这些白人们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也许他们只想给她一个入学派对惊喜,然而她的前辈是杀人犯,她的大脑快速地转着,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为何她能够轻易申请到这所大学的原因吧,至少没有任何中国竞争对手。
就在她的体力被耗尽令她无法前行之时,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间靠走廊的房间,门锁着窗却开着,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短暂逃离的机会,看起来像行政人员的办公室,一尘不染书桌上居然还放着一台老式打字机,这间狭小的房间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她可以在这里安全得度过一晚上,然后再开启全新的一天。她不希望有人会留意到她今晚没有按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她祈祷着不将再遇见前面在校门口的那些白人们,因为她害怕成为那位中国学生的干系人- 杀人犯的同胞。
那时她还小,还无法提起如此沉重的行李箱,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很早便离开了她的母亲,消失在大海的尽头。每晚她会跑到海边,看着远方的灯塔照出的光芒,寻找着消失的船只的身影,希望她的父亲能够出现在这艘船上,拉响鸣笛告诉她他只是出了个远门,但因为心留在她和母亲的身边,所以会回归重拾心脏,使之永久地安放于这个家庭。尽管她可以提起越来越多的重物,她却从没有听到轮船的鸣笛。
她望着身边的行李箱环顾着这个安全屋的四周,想起了那位不存在的父亲带给她的一切,虽然她今晚可以选择在此留宿一宿,但她将再次循环这种守候所带来的虚无。于是她决定放下这些行李爬出这个办公室继续寻找她自己的宿舍,等明天再回来取这些箱子。危机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双耳已不再捕捉到身后任何脚步声,她能感觉到一切正步入正轨,远处的一扇门如同黎明前的曙光,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却无法理解这些与中英语不同的语言,她轻轻地敲着门,一位亚洲面孔的男生为她开了门,用独特的日式英语问她来此的目的。所以她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房间,但是由于极度的疲劳,她决定求这些学生们收留她一晚,至少有一张床,比前面的办公室要强的多。
这些日本学生们的床铺一张张紧挨着彼此连成一排,每张床上都睡着人,她发现大家的打鼾声如同笛声般异常尖锐,最终变成一个沉闷单调的音符。日本小哥示意让她去最里面的床上休息,并递给了她一粒小糖丸,告诉她这有助于睡眠。她走进自己的床铺,身边的一个妹子睁开了双眼对她笑笑,让她不要介意这个房间空气中昏睡的音符,并督促她吞下这颗药丸。
此时的空气对于她来说过于沉重,让她想起了被留在办公室的那堆行李,如果她明天无法找到这间屋子并且及时取回行李,那她在这里的生活将会变得异常困难,这些日本学生为何如此友善地接受她,她今晚到底还能入眠么?想到这里,她的心头涌起了一阵恐惧与质疑,便决定假装吃下这颗药丸便吐了出来。
她闭上双眼乞求着睡眠女神的降临与祝福,这样明天她会取回行李,安全抵达自己的宿舍开启新的校园生活。也许那些白人们误会了她,虽然她是中国人,但她与这个杀人犯毫无任何关系,他们也不会排斥她,反而会接纳不同的种族的存在,这样她也会继续变得毫无存在感,安全地度过这个学年,回到自己的海边,继续假装等候着自己那不会回归的父亲。
她的脸被枕头闷着,身边的日本女孩压在她的身上尖叫大笑着,如同面对着一位在棺材里复活却无法打开棺材门逃生死者。他们似乎在玩着一种午夜整人游戏- 杀死睡梦中的陌生人。“如果今晚我就这么死去,那谁也将无法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吞下这颗药丸所带来的强大的力量,她知道她无需提着那些沉重的行李,所以她摆脱了身上的女孩。。。。。。
她站在海边,聆听着海风演奏出竖琴般的旋律,远处的灯塔定期放射出刺眼的光芒,时不时地照亮着漆黑的海面。突然间,远处的海平面出现一艘巨轮,巨轮上的所有灯光同时亮起,锅炉重新发出喘气声,里面传来盘子的撞击和肉酱汁的香气,甲板上有人演奏着萨克斯音乐,她透过光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望远镜眺望着,于是她也拿起望远镜聚焦这个身影,在镜头中她看到了此人的胸口上明显的伤口,似乎心脏就是从这里被挖走一样。
多年以后,校园中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曾经有人在新生开学的第二天巡逻之际发现一个寝室的人一夜之间失去了心脏,据说他们的心脏被一个女孩锁紧了一堆沉重的行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