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檀馨香

【一】

我们这条街是“丁”字街，街头是一条主道，南通北达，笔直宽阔，汽车从早到晚的奔流着，滴滴的喇叭声，人们的吵嚷声，沿街的叫卖声，让这里略显喧闹。主干道的东侧是一条拥挤而狭长的小街。里面住满商户，网吧、小吃、旅店、商店、邮局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六月的清晨，太阳才刚刚露头，一夜繁华洗礼让街面狼狈不堪，环卫工们早早上岗，带着扫帚、撮子，自行车一支，口罩一戴，便开始一天的工作，哗啦，哗啦的清扫声，刺破角落的宁静。

灰尘扬起又落下，落在晶莹的汗珠上，落在挂花的脸上，落在脏旧的衣服上。有人说，环卫工就城市的吸尘器，脏了自己，干净了别人，他们如一股春风，带着绿意和清凉，这点我坚信不疑。

晨练的人们归来，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神清气爽。脚步轻盈，练剑的，跑步的，打羽毛球的，边走边笑着。一位六旬老人，头发花白，却着一身红衣，满面荣光，对身边的老伴说：“今早动作有点难，你都学会了吧，回家教我练。”

“那当然，还有我学不会的么，你看人家老师，75了，身板那叫个柔，再看看你，真是笨了一辈子，还得我吧。”老伴洋洋得意。

“嗯，你能，你能。夸你两句又美上了。”老人在一旁撇着嘴偷笑。

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心生羡慕，其实，人老了没什么不好。不再奔波，不再劳碌，牵着老伴的手，做着喜欢的事。

【二】

路过小街的人们总要买些早餐，商户不错过好时机，纷纷跑到门口拉客，嘴巴如蹦豆一般快：“兄弟，进来吃吧，屋里啥都有，豆腐脑、豆浆、油条……”

挨着的老板娘也不逊色，忙抢着说：“来我家吧，小菜、馅饼、米粥随你挑选，再看看咱家这环境，多干净亮堂，吃得也舒心。”边说着，边用手指着屋里，一听这话，正准备进前一家的客人也都犹豫着调转了方向。于是，她面向里大嚷一声：小丽来客人了！

“哎，知道了！里边请吧。”屋里应声道。

话说，这能抢客的女人就住我隔壁，四十出头，浓眉大眼，乱蓬蓬的发髻高高盘在头顶，身子圆滚滚，嗓门粗大，皮肤黑糙，却总喜欢着一身黑衣。

天一放亮，便叫嚷着：“小丽起床了，几点了，还赖在被窝里，客人都走好几波了。”好半天，屋里也没个回音，她便急了，放下手里的活，三步并成两步，跑上去，“咣咣”地砸门，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快起来，快起来！去市场买块豆腐，一会上人了，菜还没齐呢，你听没听见啊？”

“哎呀，哎呀，知道了，烦不烦人啊，天天早上不消停。”女儿在屋里不耐烦地回应。

“你这丫头片子，还嫌我烦了，你看看这店，不都是我在张罗？你出一点力了么，看看你穿的、戴的，哪样不是我买的，没有我你哪能像现在这样享福。”

“你这老娘们，就不能小点声，一大早就听你嚷嚷，丢不丢人，缺啥我去买，让姑娘再睡一会。”屋里男人沉不住气了，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换上衣服就往外走。

“你就惯着她吧，早晚得把你累死。买完赶紧回来，一会，我还要出去呢。”女人叉着腿，一只手指着男人。

“不回来了。”男人丢下一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三】

我的店不大，东西却齐全，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锅碗瓢盆。静时看看闲书，忙时招呼招呼客人。每天来得晚，走得早，碰到喜欢的客人总不免上去攀谈一番。

有人说，一个人的价值完全可用所赚的金钱衡量。我不同意这个观点，价值本身就是相对的，不同时代，不同领域，不同环境和背景会让人创造出不同的价值。

对宇宙而言，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如一粒尘埃，微不足道，可对于某个人来讲，我们也许就是全部，这就是人类所创造出最大的价值，它无法用金钱估量。所以说，我们是自由的，又是被约束的，被责任、良心、血缘还有爱约束着。

街口有个女人，靠卖水果、瓜子为生。无论冬夏，都包裹严实地出现在那里。烈日当头，举着一把旧阳伞；寒风凛冽，围着一条旧围脖。有一天，雨下得急大，大风席卷而来，把伞刮得老远，她在暴雨中挣扎老半天，才把伞拣回来。然后艰难地把车推到浓密的大树下，衣服早已湿透了。每见此人，总有说不出的怜悯，便时常把她叫进屋里避雨。

闲聊中得知，她死了丈夫，一个人供孩子上学，生活甚是艰难。没有工作，还租不起门面，就只能在街边摆摊。她说，平时总是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只有节假日才能安心卖货。赶上突击检查，会被那些执法人员撵得四处游窜。

她看了一款女士发卡，爱不释手。我说，你可以戴一下。摘帽子的瞬间，我看到，一个不足四十的女人，头发却如干草一样枯燥，并且白了一半。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一脸满意。“真羡慕你们，有个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我说：“其实，我们日子也不好过，房价太高，经济又不景气。”她把手伸到我面前说：“看看你的手，又光又滑，再看看我的，又粗又黑，常年露在外面，已得了风湿。”

我看着那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双手，竟一时语塞，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雨停了，店里来了几个客人，我忙过去招呼。她把发卡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安安静静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不禁一阵心酸。

【四】

一天街道好吵，像是有人在打架，商户们纷纷跑去看热闹。我也跟了过去。远远的，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我挤了进去，有几名执法人员，穿着制服，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其中一女，看起来像领导，皮肤细腻，手指光滑，梳着短发，颐指气使地说：“把她们的东西都给我收走，一个也跑不了。”然后两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一把抢过商贩的台称，扔进旁边的汽车里，另外两名执法人员紧忙跟过去推车。

一女人挡在前面说：“我下次不来了，我下次不来了，求求你们别没收，我家还有上学的孩子呢，要都没收了，我们可怎么过啊。”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了。眼前这个哭着、喊着的女人，正是在我家避雨的女人。

“少来这一套，又不是第一次，我们已经很照顾你了，家庭困难去找民政，与我们无关。”边说着，边把一车的水果扔到他们后备箱里。其他商贩忙推车子快跑，有的腿脚快，已经没了身影。

女人站起来，边擦着眼泪，边拣起地上散落的几个苹果，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商户们急忙跑回自家清理门口，灯箱、牌匾、喇叭全被撤下，街道风卷残云般干净了。

“这是谁家的灯箱，还没撤下，给我装车里。”执法人员三下五除二就把灯箱拽下来，正准备装车，里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家的，谁让你们动的？”急忙跑出的正是隔壁小吃店的老板娘。

“你家的？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不让摆这。”那个皮肤细腻的女领导在一旁厉言道。

“你们要不让放，我就拿下去，噶啥啊，上来就拆东西，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吗？”粗暴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压根就没把这位领导放在眼里。

想必这个女领导还没见过如此耍泼的女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给旁边同事使了个眼色。几名执法人员抬着灯箱就要走，女人急了，一把拽住说：“今天谁敢拿走，我就跟谁拼命，告诉你们，老娘可谁都不怕，大不了就一命顶一命。王坤，别在屋里装死人，把咱家大擀面杖给我拿出来！”

这时，他家男人忙从屋里跑出来说：“哎呀呀，你看看，都消消火，别和俺家女人一般见识，她不懂事，回去我修理她。今天确实忘拿了，我们现在就撤，现在就撤，以后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男人点头哈腰，连忙赔不是。

女领导见事情无法再僵持下去，便在一旁发话道：“行了，今天就算了，以后再让我看见，坚决没收，决不含糊。”

“是是是，是是是。”男人一把将女人拉回家去。

【五】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人再提起，小街又恢复往日的喧闹，家家都知道，街里住着一个女人，大着嗓门，相当泼辣，没人敢惹。那些执法人员也有一阵子没来，街边又多起了商贩，我每天依旧晚来，早走，过着不闲不淡的日子，却多一个习惯，习惯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曾经在我店里避雨的女人，可结果总让人失望，她，没再出现过……

突然想起一个小品，名叫《卖坟》，是说，现在的坟墓都贵到几万一平了。富人呢，活着富贵，连死了，也会有个奢华住所，其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二大爷生平喜欢喧嚣，整个这片坟我都包了，每棵树上给我挂满小音箱，二十四小时播放车水马龙声儿。坟给我扒了，盖一排小简易棚儿，拉面的、烧烤、煎饼果子、锅巴菜、耳朵眼、油炸糕都给我整上。这边儿再给我安排一排保安，没什么事儿就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