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天前刚刚被晋升为上将,四十多岁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同样是我,经历着人生的至暗时刻。一个月前妻子搬离了我们的家,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走,除了小曼德尔。一年前,我们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争吵,后来她便决定离开。但是在小曼德尔这个问题上,我们一直无法达成共识。我们都认为小曼德尔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都不想做出让步。最后我们就把各自最残忍的一面交给了法庭,小曼德尔就像一件东西一样被我们在唇枪舌剑中抢来抢去,我不惧怕战争,但是当拿起枪对准曾经最爱的那个人,我很分裂与痛苦。我被这场人生的战争折磨的有气无力,已经两周没有正常的睡眠了。今天我吃了两片安眠药,熄掉了房间所有的灯,甚至冰箱制冷的指示灯都被我用胶带封住,只因为医生对我建议深度的睡眠需要绝对的黑暗。
我的意识半睡半醒间还在离婚的痛苦中挣扎,一个电话把我惊醒,仿佛野兽嗅到血腥味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来自半夜的电话预兆着有大事发生。我急忙把意识从睡眠状态中抽离,拿起了电话。不出我所料,这个国家可能又陷入了危机,因为他们新就职的总统猝死了。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打过了很多国家高层和军方高层的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听,最后他们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就是我,而此时的我也并没有比他们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赶到中央办公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个穿粉红色衬衫的女工作人员接待了我。她告诉我,总统大概在十一点钟左右死亡的,他在读书,跟他要了一杯咖啡。在她冲好咖啡端给他时,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而且...中央办公室死亡了 不止总统一个人,还有二十八个。
“总统怎么死的?”
“不知道,猝死。像机器突然被断了电一样。”她似乎经过了一夜死亡的洗礼已经风轻云淡了。
我开始疑惑,人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死掉,生命有时候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要顽强。一条鱼即使被砍掉了头剔掉了内脏,它的神经细胞仍然会支撑着它翻腾跳跃,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突然猝死。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思考。
“我们创造了机器,控制着它的电源,当机器出现紧急故障时我们会把电源拔掉。人类是上帝创造的,当人类出现紧急故障时,是不是上帝也会把电源拔掉呢?”
“你叫什么名字?”
“阿曼达,将军!”
我望着她,她身材修长身高和我差不多,头发不是太长,打着卷,刚好垂到肩部,古铜色的皮肤,应该是经常晒太阳的缘故。
“你是在海边长大的?”
“是的,将军!父母都是渔民,我一直跟着他们。”
“好的....好的...”我沉吟着,同时思考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么多人集体猝死。
“还是先看看总统先生吧!”
“不急,你们先准备好生化服,所有人都穿上。”
“您是怀疑....”
"嗯...快去吧"
我们笨拙地来到总统的房间。他死前在读尼采的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一只手托着书底,一只手压着书页,眼神聚焦在书的某几行,和我印象中死去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像是被时间冻结了,又像是阿曼达说的那样,突然断了电。他身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杯咖啡,咖啡冷了很久。阿曼达的防护服里传来声音。“我来送咖啡时,总统没有任何回应,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我又过来提醒总统休息,总统还是没有回应,才发现总统已经....”
我拿起了咖啡杯旁边的金属汤勺放在了总统的鼻下,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总统就这么突然猝死了,没有任何征兆,人类即使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他的免疫系统也会拼力抵抗,即便是把整个身体弄得破败不堪。但是,总统确实死了。金属汤勺上没有任何雾气,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准确地说他已经停掉呼吸六个小时了。
“没有叫医生过来吗?”
“所有医生都联系不上,医生也猝死了很多”
”病毒研究所呢?能联系上吗?“
”我去试试!“
阿曼达匆匆离开了。
我安排了其他工作人员联系电视台,通告所有民众可能有未知病毒正在传播,提醒所有人居家隔离,不要聚集。
然而一切太晚了,电视台这种公共设施已经无法运转,连总统猝死这种重磅新闻,在媒体上也已经是一颗哑弹。开始还有一些人游行,但是大批的人在游行时猝死倒地。人们当没有生命危险时,可能还会去争论一些观念,而当他们头悬死亡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当任何人都可能在游行中随机死亡时,游行也就消失了。死亡也没有了任何仪式感,一台台自动驾驶汽车都变成了运尸车,把尸体运送到城市周边的深坑集体掩埋。死亡从总统这些精英开始的,然后是穷人。死亡数字从精确慢慢变得模糊,人们也慢慢从恐惧变得绝望。其间,也诞生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宗教组织,人们在绝望中需要信仰支撑起希望,但是只要这个宗教组织人数越来越多,他们的首领也会跟着猝死,人们也渐渐不敢贸然参加任何宗教组织。还有一小部分人尝试着苦行僧式的生活,对自己自残,抱着赎罪的想法跟上帝讨价还价,但是毫不意外他们还是猝死了。一些人开始成为极致的享乐主义者,没有了政府管理,他们到处劫掠,但是奇怪的是,每当劫掠时他们几乎都会猝死,他们更像是扑火的飞蛾,只为了一瞬间的快感,越来越多的受不了绝望折磨的人参与到这种扑火行动中。
我和妻子的离婚因为猝死事件耽搁了,但是我也意识到即使世界末日到来,我们也不可能再走到一起。只用了一周,猝死便让城市瘫痪了,集结着人类文明结晶的城市瘫痪了,巨大的城市像是人类的墓地,笼罩着尸体的腐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猝死,而我每一天也是得过且过,未来几乎没有任何希望,死亡可能就在下一秒到来。我把楼顶开辟出来种了谷物和蔬菜,享乐主义者可能会破坏我的蔬菜和谷物,所以我只能将这些植物用纱帐罩起来,以防止引起他们的注意。有一天阿曼达敲响了我的房门,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我让了身子邀她进屋谈。
”我还活着。“
”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自己说过“
我突然想起猝死刚开始时,政府还在运转,我从中央办公室回家时,将手表落在了那里,阿曼达将手表送还给了我。
"猝死发生后,我就回海边跟父母继续打鱼,我发现似乎那才是我需要的生活。"
我递了一瓶啤酒给她,她很是惊讶。
”怎么弄到的?“
”我自己酿的,味道可能不是太好,凑合着喝吧。“
她小心地吸了一口,眼神中闪动着惊喜,她接着说道,
”前天一个中学老师,拿着两个苹果和我换鱼吃,他说他发现一个规律,过去这些天死去的人似乎分布在钟形曲线两侧。“说着,她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出了一个钟的形状。我盯着她的手指,”你是说和财富有关?“
”对,财富均值左右两侧的人都会死亡,这个值大概有一个范围,不然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我回忆着猝死以来的种种,确实有这个可能。
”但是我们很难证明这个规律“
”不管怎么讲,想要活下去我们就要赌。过去那帮富人组织科学家们研究猝死的原因,最终换来的只是更多科学家的猝死。现在几乎没有人再去研究猝死,我们对于猝死也没有更多的信息。现在也就只能赌了。“
她手握着酒瓶目光坚毅。
于是人类的反击开始了,我们尝试告诉人们现在财富就是一种病毒,只要持有它,那么就会被财富感染而猝死。我们成立了”人类财富委员会“来管理人类所有的财富,这样每个人不会占有任何私有财富,所有人的财富都和财富均值相等。当人们使用财富时借用政府这个代理人,私有财富就一直维持在了零值。当然这个历程是曲折的,人们会把这个计划当作是享乐主义者们的圈套,但是他们还是参与进来,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悬在人类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消失了,阿曼达说我们这只是在欺骗上帝而已,她继续回去做她的渔民了。而我延续着与妻子的”战争“。人们很是怀念财富私有的黄金年代,于是成立了”财富毒理研究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学者投入到研究工作中,致力于财富毒理研究,努力让人类回到黄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