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吉文

我所说的吉文,其实是吉文林业局,它于1958年成立,所在地设在吉文镇,吉文因流经境内的吉文河而得名。吉文,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森林”,吉文河就是森林之河的意思。吉文的全称是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鄂伦春旗吉文林业局,位于大兴安岭的东麓。再说的通俗些,北极村漠河听说过吗,在吉文的北边200多公里处。我就出生在那里——一个比你知道的“东北”还远的东北边陲小镇。

吉文很冷,年平均气温只有-2℃,冬天一般都是零下二十多度,最低温度可达零下四十度。每年山海关内都鸟语花香了,吉文还是漫漫寒冬。要到五一河水才会化冻,可是十一河水又上冻了,一年有七个月的结冻期。我出生在五一前的两天,三姐说,我出生的那一天下着小雪,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的记忆中,吉文的春节很热闹。吉文人大都是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伐木工人,所以没有啥亲戚。初一拜完年就没啥事了。于是就有很多集体活动,一般情况下各个单位都会组织一个秧歌队,敲着锣打着鼓,扭着秧歌,走过吉文的大街小巷。屋里的人听到锣鼓声,都会跑到门口看热闹。秧歌队看到围观的群众多了,就卖力的扭起来,使出十八般手段,赢得喝彩。各个秧歌队暗自较劲,卖力地表演,想拔得头筹。这样一来,就形成激烈的竞争,观众们也就大饱眼福了。秧歌队的队员都是单位里的艺术骨干,在秧歌队出来炸街之前,都在单位精心排练过了。东北的秧歌形式多样。一队大秧歌里有秧歌、龙灯、旱船、扑蝴蝶、二人摔跤、打花棍、高跷等。等于说是看了秧歌,还看了杂技、小品、舞蹈。在没有电视、没有春晚的年代,看秧歌那才叫过瘾呢。秧歌队表演完就回去下一个街道继续表演,小孩子们就跟在后边,到下一个街道去看。过完春节,哪个单位的秧歌队是第一名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除了东北大秧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各种特产。山丁子、臭李子、雅各达、水葡萄、都实(蓝莓)、榛子、松果,还有蘑菇、木耳、猴头,这些都是山里采来的。我的表姐们比我大,她们都去采过,采回来送给我吃,还会带回很多奇闻趣事。有时说去山里走了半天,什么都没有采到,因了什么机缘,突然遇到了一大片蘑菇,采也采不完,然后满载而归。有时说去山里遇到了暴雨、山洪,差点回不来,最后化险为夷,平安回来。有时还会加入一些离奇经历,神仙巫婆之类的,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因为表姐们添油加醋、胡编乱造、不负责任的“欺骗”,我的幼小心里对大山充满了无比的向往和好奇。

还有冰砖、冻梨和冻柿子,都是我的最爱。这些可是过年时家家必备的年货呢。在吉文,越冷越要吃这些冻的东西呢。冰砖买回来,当然不用放在冰箱里了,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直接挂在仓房(储藏室)的墙上就行了。其实挂在墙上而不是放在地上、桌子上,是怕我偷吃。墙上是那时的我无法触及的高度。冰砖其实就是一种膨化雪糕,最有名的是海拉尔冰砖,至今都是我难忘的味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冻梨和冻柿子是吉文冬天仅能吃到的水果。冻梨、冻柿子从外边拿回来,放在凉水里化冻,化好冻拿出来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别提有多好吃了。我不知道它们是用什么冻的,反正在干燥的冬天吃上一个,那是相当爽快。

在吉文,我最喜欢玩的就是滑冰了。滑冰有多种玩法。在雪地里平整出一块地方,压实,用脚在上边秃噜几个来回,就可以滑了。要是泼上一盆水,不用十分钟就冻成冰面了。还可以直接去河里滑,不用怕掉到河里,因为河水要到五一才会化冻。小孩们有时直接在冰上打秃噜。有时脚上绑个冰板,速度就极快,滑起来相当过瘾。有时坐在爬犁上,拉着到处跑,享受着速度与激情。当然免不了要摔跤了,摔跤也不怕,因为穿得厚,摔得不疼。一群小孩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吉文的水很清,清的见底。水底的鱼和水草一览无余。和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记》一样,“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这样的水,我二零零八年去云南见过,在丽江,在蓝月谷,在玉龙雪山,当我出神的凝视着那水时,恍惚间我觉得那就是吉文的水。我在吉文从来没有喝过开水,渴了时就去水缸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有时一气喝下去,冰得脑仁疼。现在想想,当时喝的是不要钱的山泉水啊。现在我早已习惯喝白开水了,以为水只有烧开了才能喝。有朋友去日本旅游,回来说,日本人都不喝开水,搞得自己喝凉水喝到肚子疼。我也在一旁附和,觉得很奇怪,凉水怎么能喝。

在吉文,居民住的是一排排带着栅栏的瓦房,院子里都堆着高高的柈子(柴火)垛。家家户户屋里都有一个地窖,里边储存了过冬吃的土豆和大白菜。在漫长又寒冷的冬天,这是随便吃的蔬菜,至于其他的蔬菜那都是奢望了。屋里用来隔断的墙是空的,和灶台相连,叫做火墙,冬天取暖就靠它了。外面零下二十多度,屋里却温暖如春,很是惬意。所以我一直都很向往带供暖的房子,太和的冬天给人的感觉太冷了,是我一直都不能适应的。

三十五年前,九岁的我和爸爸途经齐齐哈尔、沈阳、蚌埠,整整五天五夜,历经艰辛,中途转车三次,坐完火车坐汽车,终于回到了家乡太和。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回去过。

今天和妈妈聊起吉文,妈妈惊异我还记得那么多。是啊,怎能忘记呢,我出生成长的地方。等闺女上大学了,我一定带她去看看妈妈出生的地方——吉文,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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