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俗事·坎·游子(九)

  次日,绾致微信说:“今晨吾母曰次日全家往游三日。”

  “善。”

  绾说:“而吾欲独留于家,且以告母矣。”

  “何故?”

  绾说:“欲与尔俱。”

  “尔虽往何妨?三日不能见我而已。吾誓不在此三日内去世。”

  绾说:“尔不可以食言。”

  “吾以命守信。”

  绾说:“吾欲与尔同游。”

  “尔游玩之时,所见,所闻,所喜,所感,皆可以告我,则我如同游矣。”

  绾说:“闻之者孰如尝之者?”

  “姑勿论,尔宜随父母,不然尔父母将不复携尔游玩。”

  绾说:“吾母亦云,告我今不随则后不复请。”

  “尔不应立应之不随。”

  绾说:“吾一心思尔,言即出矣。吾母甚明察,盖已知吾欲谈情更甚於游玩也。”

  “既如是,尔不可以不随往也,不然尔父母必以爲尔重色轻家。”

  绾说:“吾告尔,为顷我常不在家故,吾母屡问之,盖已知尔我之事。”

  “尔母甚明察。”

  绾说:“吾甚畏母,疑无事可瞒焉。”

  “既如是,尔不可以不随母也,不如欣然往游。尔与吾皆毋得罪於尔母。”

  绾说:“诺,吾依尔。”

  次夜,绾在酒店房致微信说:“尔今奚爲?”

  “俟尔致微信。”

  绾说:“何俟我也?何不自躬?无思念乎?”

  “吾下昼致微信矣,尔无暇应我。”

  绾说:“我下昼漂流,夜晚则暇矣。”

  “今日乐乎?”

  绾说:“乐而倦。吾欲问一事於尔。”

  “诺。”

  绾说:“今吾於尔心何位也?”

  “此之谓审问乎?”

  绾说:“非审尔也,徒欲知尔心思也。”

  “吾欲吾子之母如尔然。”

  绾说:“诚然耶?然则吾已心足。曏吾问诸尔,惟欲称尔老公也。”

  “嘻!此称呼太沉重,不如果然乃称之。”

  绾说:“诺,似心急矣。吾今云,惟今夜有决择甚重也。”

  余以爲绾弃军从余矣,然不敢问之,惟恐不然也。

  绾说:“吾弟催我息灯就寝矣,尔亦勿晏寝。”

  “诺,晚安。”

  后数日,绾一还即致电说:“吾还矣!尔挂念我乎?”

  “然。”

  绾说:“吾亦挂念尔,恨不得立相见。尔次日作乎?”

  “然。”

  绾说:“尔与吾后两日如游乐园,奚如?”

  “尔不须稍憩乎?尔旅游而还犹未久,不疲乎?”

  绾说:“疲,欢笑也疲,奔走也疲,坐车也疲。然村委会邀我后数日于云浮体检。故吾欲与尔如游乐园,惟恐无日也。”

  余心荡矣,可以知绾未弃军从余也。然则是夜有何决择?

  未及余悟,绾又说:“奚如?”

  “诺。”

  绾说:“善!吾已有计划,次日帮母煮饭劳务,然后请与同学往游一日,母必诺。”

  “勉之。”

  次夜,绾致微信说:“吾有一计,欲尔听之。”

  “诺。”

  绾说:“今夜,迨吾家人咸寝,我遁尔至,载我于尔家,同床共枕,次晨如游乐园,奚如?”

  “尔父母次晨不见尔,不忧乎?”

  绾说:“苟吾父母问之,则我诳之尿急故早寤,寤后即出门。故尔勿虑我,不如自虑今夜敢来否。”

  “胡不敢?”

  绾说:“善,然则吾沐浴,以俟尔虏我。”

  “善。”

  有顷,绾说:“嗟,尔寝矣乎?今夜诚来乎?”

  “吾既诺,则必来,唯恐尔不能出。”

  绾说:“我办事,尔勿忧。尔振作毋睡则已矣,谨待令。”

  “诺。”

  少顷,绾说:“吾家人垂寝,尔准备。”

  绾又说:“何不答我?寐矣乎?”

  “几寐矣。”

  绾说:“振作,谨待令。”

  少顷,余说:“已十二点半矣,尔家人厌寐乎?”

  绾说:“否,吾父母审核店账故,然今已息灯,尔后十分钟上路,至则致电。骑车留神,毋半途目卧。”

  “苟不敌目卧,则停于路旁小寝。”

  绾说:“汝骑车能爰寝?寝於地乎?有轿车则可以寝。”

  “非为虏汝,何须夜行?”

  绾说:“然则汝今不愿来矣乎?”

  “既熬至深夜,不来又不惬。”

  绾说:“然则毋弃前功。”

  有顷,余说:“我已至,尔焉在?”

  绾说:“姑俟。”

  少顷,绾现于黑暗。余引颈四顾,轻曰:“尔家人诚不知尔遁乎?”

  绾轻曰:“勿忧,万事尽运於我掌,吾闻鼾乃出。”

  “善哉。”乃与还。至。当是之时,鸳俦鸯侣,适时共舞;凉宵寻窟,夜深相娱;凤颠凰倒,翻滚焚如;欲火烧身,毕力酸骨。於是乎寝。

  有顷,绾曰:“尔寐矣乎?”

  “未,尔未寐乎?”

  绾曰:“寐者能问诸?”

  “曏吾以爲尔寐语而已。”

  绾曰:“吾无寐语。”

  “微晓之者,孰能自知有寐语?呻吟语(广喻)云:‘齁鼾惊邻,而睡者不闻;垢污满背,而负者不见。’此之谓也。”

  绾曰:“毋赘言。尔今犹困倦乎?”

  “尚能持。”

  绾曰:“吾欲知男人皆能求欢而不求爱否。”

  “尔实欲问我,然否?”

  绾曰:“尔能乎?”

  “吾答前者,皆能。”

  绾曰:“然则尔亦能。”

  “我不曾。”

  绾曰:“而吾几助之矣。”

  “幸尔却之。”

  绾曰:“尔愠焉乎?”

  “不愠,尔可以却之。”

  绾曰:“若有人欲与尔尝一夜之欢,尔受诸?”

  “男则不受。”

  绾曰:“若有女人求欢於尔,尔必受诸?”

  “视其体貌也。”

  绾曰:“奈貌丑於我者何?”

  “不受,貌丑於尔者必骇人。”

  绾扭头转身以背我,余谢罪。绾宥罪而后曰:“奈乳小於我者何?”

  “不受,乳小於尔者必磕手。”

  绾又扭头转身以背我,余又谢罪。绾又宥罪而后曰:“一旦某女子貌美於我,且乳大於我,索微信於尔,尔将奈之何?”

  “除尔外,谁肯索微信於我?”

  绾曰:“若遇如我者,尔将奈之何?”

  “有女子貌美於尔,且乳大於尔,则求之者必众,何须索微信於我?”

  绾曰:“有美女问尔有女友否,尔将何辞以对?”

  “勿忧,问诸我者必非美女也。”

  绾曰:“若又有女子一见而钟情於尔,尔将奈之何?”

  “吾无能得福如是。”

  绾曰:“吾一入学,不知尔得何福矣。”

  “丑事焉廋?今尚可廋,后亦必露。——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病受於人所不见,必发於人所共见。故君子欲无得罪於昭昭,先无得罪於冥冥。’

  “《呻吟语·修身》有之曰:‘浑身都遮盖得,惟有面目不可掩。面目者,公之证也。即有厚貌者,卒然难做预备,不觉心中事都发在面目上。故君子无愧心则无怍容。中心之达,达以此也;肺肝之视,视以此也,此修己者之所畏也。是故作本色人,说根心话,干近情事。情不足而文之以言,其言不可亲也;诚不足而文之以貌,其貌不足信也。是以天下之事贵真,真不容掩而见之言貌,其可亲可信也夫。’”

  绾曰:“我不如尔,吾不识观神,不能知尔有所匿否。”

  “何故整夜唯尔审问我?该我问於尔矣,尔曾尝一夜之欢乎?”

  绾晦默,而后曰:“我既早早与尔交欢,则尔盖能料之矣。吾诚曾尝一夜之欢,盖於昨年,彼在广州,与吾相识於漂流瓶,三十岁矣,有妻有儿。是时,吾与相识已两年矣,彼一知吾在广州画画,即邀相见,於是同处一夜。是后,彼虽屡邀相见,而我未诺。至于其一夜之欢,吾欲以解惑而已。何则?不自抚则弗得极欢,故常自疑有病,及与尔相爱,乃解惑矣。”

  “昔尔亦以告前男友欤?”

  绾愠曰:“不信则毋信。”又扭头转身以背我,余又谢罪。绾又宥罪而后曰:“吾无假言,诚与尔相爱而后始得极欢,乃无不适。”

  “然则昔者不适乎?”

  绾曰:“昔者痛。”

  “虽痛犹欲尝诸?”

  绾曰:“望后者不痛也。”

  “然则初者最痛欤?”

  绾曰:“然。”

  “曷初?”

  绾曰:“我亦不明焉。是时吾在高一,吾初恋情人在广州考试,其名曰衽。吾遂往致惊喜,而初来广州,故屡误车,频问路,历尽艰辛,乃至于其考场,致电于衽,则告我已入考室矣,不能出见我矣。故吾整下昼尽俟于考场之外,为衽连考两科故也。衽出於考场,未求宥,未问吾所以识路,竟不惊喜,徒哀叹试题太难也。然后,携我于其酒店房中,门一闭,搂抱勒索吻,顺势撇脱衣。我殊无预备,未欲为衽弃童身,满面不悦,满口不愿,满身不从,满心不畅。虽然,衽犹弗止,幸亦童身也,故虽力竭气沮且满头大汗矣,犹未得逞,故转瞬即已;盖我绷紧不休,故未见红,未见痛,未见破。然而吾与其后男友桀开房之时,亦未见红,未见破,徒见痛。桀决不信吾爲处女。如是,吾童身至今犹可谓谜。”

  “衽或已得逞,然而时疾疾且尔兢兢,故以爲不然,或欲其不然。”

  绾曰:“嗟乎!哀哉女子!”

  “而尔今犹不防男人。”

  绾曰:“吾不当不防尔也。”

  “然而不防,何也?”

  绾曰:“吾亦不知也,但以尔必不伤害我。”

  “我必不伤害尔,且欲尔永不受伤害。敢问桀曾伤害尔乎?”

  绾曰:“然。交欢之时,桀常用力咬吾肌肤,然后曰吾永世属焉。吾故以爲其心有病。”

  “然则奚为献童身焉?交欢以前未觉其病乎?”

  绾曰:“不觉。交欢以前,桀甚顺我,且频求欢。后半年,吾心软而失童身。”

  “桀亦献童身于尔乎?”

  绾曰:“否,其童身早献于娼妓矣。”

  “然则桀岂非未成年已嫖妓乎?”

  绾曰:“然,惟恐与女友交欢之时手足无措也。”

  “尔信诸?”

  绾曰:“然,吾弟若如是,我亦不责。”

  “童身不应献于可与相守之人乎?”

  绾曰:“然则尔童身谁予矣?”

  “吾童身献于人之女友也,是亦人之女友不忠於男友也。其名曰妽,昔以初恋情人之不忠捐之,虽其初恋情人跪以谢罪,妽犹不宥,自是恨男人之不忠,殊不知女人亦有不忠者也。吾与妽同事之时,已知其与男友居,故无意焉。而妽以吾温柔贤良也谓吾不爱女人,吾乃常戏妽,以释其疑,不意渐相悦矣。妽告我其男友不仁,以妽之财买股票,既而亏之,妽之犹不告绝,惟待其还钱也,吾信之矣。后妽弃我而复从其男友,初吾不知其故,后乃知其怀孕也。”

  绾曰:“妽徒欲尝偷情之欢也。”

  “尔亦曾尝偷情之欢也。尔与人尝一夜之欢之时,犹未绝桀,然否?”

  绾曰:“昔吾见弃於衽,遂欲寻爱我者。故吾虽不爱桀,然贪其爱我,故与谈情,然后知不相爱难长久,遂告绝。然后又寻得一男友,既高大,又壮大财大,与吾同班,谈情不过一周,虽手未触。”

  “奚为与之谈情?”

  绾曰:“吾思之,今后能扬言曾与一米九者谈情,不亦威乎?”

  “然威不过一周,何也?”

  绾曰:“吾自以为馋其身子而已,且欲知己无爱於男,抑独无爱於桀。”

  “既无爱於猛男,则无爱於男人矣。”

  绾曰:“汝非男人乎?”

  “然非猛男也。至于尔,既馋猛男身子,何故虽手未触?”

  绾曰:“是时,高考甫讫,吾与此猛男虽暇,而相见不过三。何则?此猛男常告我其父命之,其母禁之,故其父母非之,则不可以爲之。故吾思之,其父母若不喜我,我能无见弃乎?遂趁早绝之,而猛男不悲不追,吾故以爲不爱我。今吾忆昔,此猛男不过富人家之大孩子也。”

  “如是者多无忧无虑,无意无志,其今日事,其今后路,早已备矣,何须长进?——

  “《呻吟语·伦理》有之曰:‘子弟生富贵家,十九多骄惰淫泆、大不长进。古人谓之豢养,言甘食美服养此血肉之躯,与犬豕等。此辈阘茸,士君子见之爲羞,而彼方且志得意满,以此夸人。父兄之孽,莫大乎是。’

  “《呻吟语·养生》有之曰:‘以肥甘爱儿女而不思其伤身,以姑息爱儿女而不恤其败德,甚至病以死,犯大辟而不知悔者,皆妇人之仁也。噫!举世之自爱而陷於自杀者,又十人而九矣。’”

  绾曰:“今尔殊胜吾前男友,但可与尔相处不过一月,故哀其短。”

  “其短非必矣。”

  绾曰:“吾亦不欲其短之必矣,故欲尔俟我两年。及吾退役而归,必有益於尔。”

  “见一步行一步。”

  绾曰:“诺。”

  绾与余相识一月,而将相俟两年,余不知己能否。绾从军,不过在无余之地重新生活,余则犹见其迹焉,伴余者唯其影响。及其退伍,将入大学,必有四年,其侪满焉,俊男居焉,佞人藏焉,余敢无忧?

  是时,余瞩其熟寐,不欲寐。何则?寐则必入他梦而亡目前此梦,梦后又有明日,明日又将分离。故望良夜不亡。而明日必至,绾将还,后将从军,退伍而后将入学,毕业而后犹爲人之闺女,或爲人之女友矣。

  余欲瞩目以延良夜,然而凡夫焉能敌目卧?凡夫固有情有欲,有昏有困,有愚有痴。

  次晨,绾寤,余曰:“早安,该起矣,早饭已备。”

  绾曰:“早安。尔奚以早起如是?尔与吾寝未几。来吾旁,吾欲尝尔气味。”

  “吾有香味乎?”

  绾曰:“尔不知耶?”

  “吾素以人固自以爲香。”

  绾曰:“尔诚有淡香。”

  《庄子·则阳》有之曰:“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余之谓欤。

  绾曰:“至于我,气味奚如?”

  “无味,吾喜之。”

  绾曰:“尔不喜香水欤?”

  “然。”

  绾曰:“衽则嗜香水,故吾自疑实爱其香水故爱之。而今吾以尔气味爲吾所真爱,每闻之,辄欲噬尔。”

  “尔欲相谈於床如是至暮乎?抑起如游乐园乎?”

  绾曰:“起!”

  余与绾早饭讫则骑如游乐园。

  半途,余曰:“尔诚识其途乎?”

  绾曰:“勿忧,纵其途迂曲,吾经之必能记之,尔听吾所指则可矣,下一路口右转。”

  有顷,绾果以记忆领余于游乐园。苟非撑船手,焉敢持篙竿!

  绾曰:“尔知还途乎?”

  “不知也,我独往则必迷途。”

  绾曰:“尔今后游必携我,则不恐迷途矣。”

  “诺。”

  在游乐园大门,余问於绾曰:“买何票?”

  绾答曰:“买全票,尔如未曾来游乐园者。”

  “昔吾家每往游,必吾兄买票。”

  绾曰:“而今我托于尔矣,尔当爲我主。”

  “诺。”

  当是之时,余手机有短信至。绾见而问诸余曰:“银行何故催尔还二十万?”

  “诈骗短信而已。”乃买票入。

  绾曰:“善哉今日,不有炎阳,不有人群,尔最爱之。”

  “然。先奚玩?”

  绾曰:“若所乘者距地表太远,吾不敢坐焉。尔敢乎?”

  “既买全票矣,则不可以弃其一。”

  绾曰:“吾惧飞天旋转。”

  “无妨,尔俟我返陆则可矣。”

  少顷,绾见摩天轮曰:“嘻!摩天轮!乘诸?”

  “诺。”乃坐於摩天轮。升高之时,绾面如土色,余曰:“尔奚如?”

  绾曰:“吾恐高。”

  “既恐高,何故乘之?”

  绾曰:“欲陪尔乘之。”

  余起,欲坐於其旁,车厢随摇荡,则使绾战栗更甚矣。於是,面其面,目其目,手其手曰:“勿怯,面吾面,目吾目,手吾手,非唯尔,我亦恐高,然更恐尔不以我爲大丈夫,故弗敢恐。”

  绾曰:“尔今日可谓大丈夫矣,不怕天,不怕地,独怕亏全票。”

  “尔似稍安矣。”

  绾曰:“摩天轮方下降故也。今吾欲与尔久留于天,而又欲速返陆。”

  “而摩天轮不为心意变速。故只得顺其必然,听其自然,循其当然。心急而欲速,在情;物速而不急,在理。”

  少顷,摩天轮止,佥返陆。余问於绾曰:“尔腿犹软,须背尔下阶乎?”

  绾曰:“汝太瘦,吾恐尔背我步于半途又及尔腿软,则全军覆没矣。”

  “孙行者曾云:‘尿泡虽大无斤两,秤铊虽小压千斤。’”

  绾曰:“尿泡可以治病,暗黑医方有之。”

  “尔犹未忘暗黑医方耶?”

  绾曰:“尔所教,吾不忘。”

  “柔弱书生虽不能背负尔如肌肉男然,然亦不能暴虐尔如肌肉男然。肌肉男虽善打恶,然亦善打妻。我柔弱书生则不然,苟与尔相打,真非必能胜。且我能教尔所以避让慝人,则可以不见恶矣。吾幼时曾从电视观之,主持人手持电话簿挑战路人,凡能徒手撕电话簿爲半者,可以得奖金。主持人有意挑战肌肉男,众肌肉男遂战之,然后体疲力竭,脸红耳赤,犹未能胜。电话簿完好如故,传于少女。少女微思,翻于中间页,轻折半,获奖金。以是观之,力量盛者,恃强骄大,多有愚暴;力量微者,有心无力,多出妙计。然则肌肉男能及我乎?”

  绾曰:“吾知肌肉男必不能胜尔辞令也。”

  有顷,绾见蚌曰:“甚多珍珠焉!不如献珍珠项链于尔母。”

  “游乐园之珍珠可买乎?”

  绾曰:“吾未见尔母,曷可得也?”

  “无时不可,但尔不从军斯可。”

  绾曰:“何故?”

  “若携尔见吾母,然后尔往从军,则我何辞以应母?盖将应之尔虽前日拜见焉,而后两年乃可再见矣,从军故也。”

  绾曰:“求宥。”

  “吾非谴责也,尔从军以爲责任,吾不能移之,但恐吾母枉欢喜。”

  绾曰:“勿在意,吾徒苟言也。”

  有顷,余见过山车入口曰:“寻之矣!虽遥见之矣,自以爲垂至焉,而其途实犹远。”

  绾曰:“其高故也。听之,乘客之尖叫如杀猪然,与滚轮声与风阻声混爲哀曲矣,闻之者腿软,见之者头摇,思之者舌出,乘之者心悸,尔决欲乘诸?”

  “过山车可谓游乐园之命脉矣,游乐园称其名声否,在其过山车也,然则胡可省也?矧不可以亏全票也。”

  绾曰:“然而我怯。”

  “尔俟我于出口,吾必全身而返,必不留尔一人于地球。”

  绾曰:“我诚弗敢乘,尔犹欲乘诸?”

  “尔勿忧,尔小便而返,则我亦返矣。”

  绾曰:“然则尔遄往遄返。”

  “诺。”

  绾徐松手,静瞩余入于闸,愣数秒,忽返复牵余手,余遂问曰:“奚如?”

  绾曰:“吾不忍尔独升天也。”於是乎偕乘云霄飞车。一入座,绾眼神忐忑,眉头紧锁,嘴唇微颤。余思之,虽恐高而忽忘天险者,非爱而何?

  鬼哭神嚎过后,佥返陆。

  余曰:“一圈太短,盖员工欲早下班而速之。”

  绾曰:“一圈太长。”

  “余不意尔诚敢陪我。”

  绾曰:“吾亦不知何故而愚。自与尔相遇以来,吾似日愚矣。”

  “否,是大智若愚而不知也。”

  绾曰:“否,是弱智大愚而自知也。”

  “久与吾俱,必得大智。”

  绾曰:“无大志者何大智之有?”

  “大志在情,大智在性,有别。”

  绾曰:“吾不与尔争辩,尔善辞令,善欺我。”

  “吾不欺尔,说理而已。嗟,员工似下班焉。

  绾曰:“然,日旰矣。”

  “吾今直载尔还乎?”

  绾曰:“晚饭讫乃归,吾昨夜已以告母。今夜吾将作膳以报尔。”

  “善。”

  至于余家,虽倦,犹亟入于厨房,相与作膳。绾不可以晏还,故无暇憩止。

  偕饔共食,然后送绾。半途,绾在后座曰:“吾欲久与尔俱。”

  “吾亦欲之。然而尔不可以晏还,晏还则尔父又将致电。”

  绾曰:“吾次日将还于云浮矣,又将别尔数日。”

  “若尔体检无恙,则将别我数年。”

  绾曰:“吾何不退役乃遇尔哉?”

  “尔与吾不必诀。尔若直入大学,则能以电话或视频相谈。且尔休假必归焉,且吾可以如尔校。故尔不往从军,则不必诀我。”

  绾曰:“求宥。”

  至于绾小区门口。

  绾曰:“再见,勿挂念我。”

  “诺。”

  绾曰:“贱人,汝胡可以诺?汝不应曰不能不挂念我乎?”

  “虽吾不云,尔亦必知吾不能不挂念尔。尔该还矣,曏尔父已致电。”

  绾曰:“尔奚以知之?”

  “有谁能不省其烦如是也?”

  绾曰:“尔今后亦将管教闺女如是乎?”

  “吾闺女敢早恋,我必打断其男友之腿。”

  绾曰:“幸尔非吾父也。”乃别,时含情俯首,时回眸一笑,时目挑心招,时努唇飞吻,时挥手洒泪。然则绾待男友皆如是乎?抑独待余如是乎?独待余如是者,何不肯弃军从余哉?余於其心何位也?

  次日,绾从家乡致电说:“尔我之事已败露。”

  “何故?”

  绾说:“吾与尔在游乐园有合照,遂传诸朋友圈,吾父赞之。”

  “奚为传诸朋友圈哉?”

  绾说:“吾本已屏蔽所有亲戚,不虞独忽亲父。吾父赞之,辄传示吾母,吾母遂问尔已盈三十否,又问吾何故而爱老男人,又谓尔瘦如毒人,毁言如雨。当是之时,父传以示众,遂戮力攻我。母则訾诋不休,谓今我如妓女矣。甚至祖父祖母亦谓吾今已堕坏而不纯洁。”

  “吾不自知既老且癯矣。”

  绾说:“吾父母徒欲禁吾早恋也,是故以恶意中伤尔。”

  “昔者未用美颜相机,可谓失矣。”

  绾说:“遄获之。”

  “诺。而尔今奚如?”

  绾说:“吾难堪,外逃矣。其屋如屠宰场,屠者满焉,莫肯帮我解围,反戮力攻我。吾本欲唤父载我于市邑,以顾垂产之友,今则不得不步行矣。”

  “尔独步耶?将步几时几远?”

  绾说:“不知也,但虽乘轿车亦须四十分钟。”

  “然则尔能无步行一昼乎?”

  绾曰:“否,吾在樵村渔浦,其路多坎,车速不快,途不甚远。”

  “无公交车焉乎?”

  绾说:“无,吾在樵村渔浦。不如吾视路上有顺风车否。”

  “尔一女子毋独步,吾谓曏屠宰场更安全。”

  绾久未应余。

  有顷,绾致微信说:“吾今已在父车,父见吾羞愧外逃,遂驾车追,乞我甚久,吾乃上车。”

  “尔父母徒忧尔也,恐尔早恋而受伤也。”

  绾说:“吾必知之,然亦难堪毁言。”

  “临众而责子,吾以爲大忌。矧尔成人矣,已知耻矣。”

  绾说:“吾父母素不耻辱我,今我已成年,已垂入大学,犹临众辱我。嗟,尔与吾姑憩,吾父方教育我也。”

  “诺。”

  有顷,绾传图于余说:“见图乎?其腹大如垂爆然。”

  “然,垂产。”

  绾说:“临产矣。”

  “尔曾抚其腹乎?”

  绾说:“然,能觉胎动。”

  “嗟,尔今可与胎言,胎能闻之,且出於母亦不忘尔。”

  绾说:“诚然乎?吾亦愿与胎言,然其父处焉,故尴尬。及吾怀孕,必常与胎言。”

  “吾语尔,尔妊娠之时所往、所食、所爲、所言,尔子皆能记之,尔心情如胎之心情也。”

  绾说:“尔识胎教乎?”

  “浅识而已。”

  绾说:“鳏男奚为学胎教?”

  “吾喜孩童,喜育子也。”

  绾说:“诚然耶?吾亦喜孩童,故曾忧尔不喜。”

  “何故忧之?喜孩童者无乃常乎?”

  绾说:“吾有美术老师之不欲生子者,故恐尔亦如之。”

  “吾喜孩童,且必亲育子,不欲遗子于吾母,不欲远子。”

  绾说:“吾亦怜悯留守孩童。”

  “吾亦然。吾不知远子者何故生子,意外故乎?责任故乎?世俗故乎?继宗故乎?养老故乎?抑兼有诸?姑不论其故,生子者皆胜堕胎者。然后,生子则育子,育子则费财,财不足则往积财,往则远子矣。如是,生而远之者,无奈乎?草率乎?

  “至于养育,母之爱也慈祥,父之爱也敦厚,人每言之,潸泪哽泗,颂之不休,为之作歌曲、诗词、文章、电影,以感恩行孝。若不待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而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古人以爲贱。而世之父母非皆称职也,非凡父母必不害其子也,有用子者,有卖子者,有弃子者,有辱子者,有虐子者,有杀子者,无时不有,唯恐无知。世人多歌颂父母之恩,而鲜保护孩童之身。孩童弱小,或不能自卫,或不知,或不敢,故无以自卫。故独重孝而不爱幼者,不可谓贤,贤者当使幼者知所以自卫求助,当场不反,过后枉费。”

  绾说:“尔今后必成仁父。”

  “吾诚愿之。”

  绾说:“吾亦愿做贤母,故常构思婚后,譬如必亲育子而不苦老人。”

  “吾亦欲之。”

  绾说:“吾告尔,我已曾抚育孩童,尔亦曾见之,是与尔相遇之时所携之表妹俩之一也。彼自连滚带爬,然后立定脚跟,然后蹒跚学步,然后放任自步,全赖吾一手一足教之,吾每忆之辄自豪。”

  “善哉,是时尔甫入初中欤?”

  绾说:“然,故吾自以爲能做贤母,但怕分娩。”

  “分娩不难,吾闻古人能寝而分娩也。——

  “《左传·隐公元年》有之曰:‘初,郑武公娶於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绾说:“何故弗许?”

  “《公羊传·隐公元年》有之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绾说:“吾不信。”

  “尔孰不信?”

  绾说:“不信有寤生者。”

  “太史公如尔然,不信寤生真寤生也,以爲寤生欲从武姜寐时出,武姜初产,既惊既怠,分娩艰难,遂恶寤生,后则爱少子叔段,惟再产更易也。——

  “《史记·郑世家》有之曰:‘武公十年,娶申侯女爲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爲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绾说:“何故不一?”

  “史书所述,前后不一,古今有之,无他故焉,以伸己说。故史之真伪,今人执之不移则惑矣。——

  “《呻吟语·词章》有之曰:‘自孔子时,便说“史不阙文”,又曰“文胜质则史”,把“史”字就作了一伪字看。如今读史,只看他治乱兴亡,足爲法戒;至於是非真伪,总是除外底。譬之听戏文一般,何须问他真伪,只是足爲感创,便於风化有关。但有一桩可恨处,只缘当真看,把伪底当真;只缘当伪看,又把真底当伪。这里便宜了多少小人,亏枉了多少君子。’

  “以是观之,读史书者,不必谪其真伪,知其志趣则可矣。何则?其史虽非固然,然固欲读者以爲然。至于记者,其欲读者以其史爲固然,惟欲以伸己说也。譬如太史公,惟不识分娩,故不知所谓寤生也。”

  绾说:“吾信太史公。”

  “今时女子太赖手术,是故不信寤生。吾闻有未婚而孕者,於厕一蹲即落一婴,尔不曾闻诸?”

  绾说:“否。”

  “古法分娩,蹲也,可使胎盘俱出,可使母寡痛。”

  绾说:“吾欲试之。”

  “善!苟尔能与胎言,则怀孕与分娩与育子皆易。”

  绾说:“胎早已有性情乎?”

  “然。”

  绾说:“曷初?”

  “盖当其三月之时。——

  “《淮南子·精神》有之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胅,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体以成,五脏乃形。’

  “吾语尔,胎之状态在母之心情,母若有堕胎之念,胎必易堕,虽不堕亦难出,虽得出亦自卑,故其养育也难甚,无他故焉,自胎已见弃矣。故凡母嫌子难饭难养难教难育,盖妊娠之时心术不正也。——

  “《论衡·命义》有之曰:‘性命在本,故《礼》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及长,置以贤师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贤不肖在此时矣。受气时,母不谨慎,心妄虑邪,则子长大,狂悖不善,形体丑恶。素女对黄帝陈五女之法,非徒伤父母之身,乃又贼男女之性。’

  “以是观之,母与胎之骨肉相连爲一体,其心思相通爲一绪;母或不知胎所思,胎则必知母所思。故胎教决婴孩易病痛否,易哭闹否,易饭食否,易安寐否,易学习否,易听言否,易成功否。”

  绾说:“与尔相遇之谓幸,尔与吾育子之道相似也。且吾欲今后亲哺乳,免奶粉。”

  “诚然乎?”

  绾说:“然,如是则亲子以易养之。”

  “善,吾育子之道,尔盖能履之。”

  绾说:“然则尔毋失我。”

  “而尔次日往征兵体检矣。”

  绾说:“然两年不长。”

  “然吾犹不能誓。”

  绾说:“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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