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

十三天十二夜,每天在疼痛中入睡,每天又在疼痛中醒来,每一秒肉体的疼痛都在吞噬着精神残留的珍馐。

虽然另外两个爷爷的年龄都是我的一倍之多,但因为我是最早住院的,同病房的病友称呼我为“班长”,就这样,我们仨,从白天到黑夜,共同与病魔奋战着。

从右胸开个小口,切除肺叶上多长出的一点肉团,然后在身体的一侧插上倒流管,另一侧插上胸腔引流装置。

医生说:很小的微创手术,对于瘦弱的我来说真的不小。插着管子还要扯着伤口咳嗽,每咳一次,痛不欲生;每咳一次,让肺扩张;每咳一次,激起生命深渊的泉涌。

隔壁床的爷爷71岁,从龙游转院过来,他住进来的时候我刚完成手术,躺在床上任凭疼痛撕扯,只能羡慕的看着他大声说话,大口吃饭。

等我稍微有点力气下床走动,老爷爷手术了,回来后喉咙哑了,血压很高,再加上疼痛,突然之间爷爷倒下了,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手术后的第二晚,老爷爷又吐又晕,陪护的大儿子也跟着慌乱,老爷爷吵着要回家,他说不医了,也医不好了。看着他的脆弱与难受,一种班长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起床给老爷爷打气,我和老爷爷说:你看你多有福气,这么大年纪才摊上这个毛病,儿子女儿又这么孝顺,现在条件又好起来了,每个月还有一千四百多养老保险发,只要这次出院养好,依你这么好的精气神,活个90岁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要坚强,我和你一样痛,可是挺过去就好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只是假装坚强,只是同情心泛滥,只是想要当好这个班长,因为看着老爷爷不好很揪心,很揪心。

我不曾想,我也让自己和朋友们揪心,由于手术切除面大,伤口一直难以愈合,肺气一直漏气,每天蹲着看引流装置,咳嗽时有没有气泡冒出,每天使出洪荒之力还是不能见效。

无奈,往肺里灌注葡萄糖注射液,连续两天,持续二十分钟抽筋般的疼痛,终于不漏气。

拍片,发现肺里积液太多,发生肺萎缩,原本以为可以拔掉插管,希望又一次破灭。换引流装置,把管子往外抽拉到30公分,抽出很多积液,晚上又是怀着希望入睡。

又拍片,还是有百分之三十积液,又把管子抽拉到20公分,医生说如果胸片出来还有很多积液,那只能重新插管。

再拍片,阿弥陀佛,终于可以拔管,又怀着出院的希望入睡。

还是拍片,这是第六次,早早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院回家,医生查房时又是晴天霹雳,片子里看到还是有积液,不能办出院,后来同意回家观察两天,再拍片看看积液会不会变多,如果变多重新插管。

跌宕起伏的情节差不多都可以拍苦情剧了,每天怀着希望入睡,每天早上都是破灭。我和小伙伴们说,是不是人品太差,老天爷如此折腾?是不是今天所有遭受的罪都无法弥补自己的错?

才顿悟,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痛的太清楚,割舍的很清楚。

回家两天后忐忑不安的回医院,第七次拍片,医生看了后说积液没有变多,可以出院,两个星期后又要回去拍片复查。

在不断的拍片中,希望与破灭交替,体会生命的无常,饱受世人的温暖。

终于,我这个班长还是称职的,三个人居然同天出院,老爷爷和我说,他回家后吃不消种地,只能每天走走坐坐。我说:做了一辈子,也该好好享福了。

十天十夜,和病友说再见,恐怕此生估计再也不得相见了吧!    正是体内多出的一点,敲醒吾般混世魔王。是该割舍去那匍匐于信念的恶魔,那沉淀于心性的要强,那黏附于脆弱的敏感,从此,散漫人生。

鸟栖丛林,鱼栖流水,吾栖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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