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山。孤岛。
李墨山站在那座临悬崖而建的独栋三层小楼前,已是黎明时分。
东边隔海相望的琉璃岛灯火通明,而这里却是一片死寂。只有海风穿过浓密的林木发出的呜然之声和崖下海浪一下一下拍击山石的阵阵轰鸣。
黎明前的黑暗是至暗。绝望且不甘。
小楼三楼一个房间亮着灯,这一刻这一缕微光格外耀眼,刺痛了李墨然的眼睛。有光的地方,就有希望。
李墨山揉了揉眼睛,搓了搓脸颊,抹去浓重的水汽,一棵小树苗能否长成参天大树,这个谁知道。该面对的终将面对,无论是是让人歇斯底里的希望还是让人窒息到无法流泪的绝望。他深呼吸几次,匆匆进入小楼。
亮灯的房间,暮气沉沉。一股淡淡的药味弥留在鼻尖。一张老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面色如蜡的老人。床头亮着一盏台灯。微黄的灯光映在老人的脸上,倒是平添了几分慈祥。
“来了?”老人开口,眼睛并未睁开。
“来了!”李墨山答应道。
“喝酒了?”老人仍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无力。
“喝了点,不多。”李墨山又抹了把微热的脸颊。
“去歇歇吧,醒醒酒,也醒醒脑袋,明天一早来找我,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老人脸上有了些笑意,脸色也微微红润了一些。
李墨山应了一声,转头走出房间。来到二楼一个房间。房间被褥明显换的新的,桌椅也新抹了尘。李墨山脱下外套,来窗边打开窗户,一阵咸腥的海风吹进来,稍微缓解了他满身的燥意。有些事情虽然早有准备,可突然到来时,确实也会让人心生忐忑。就好像一个孩子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一场盛大的演出,服装,曲目,各种假设,各种排练,自认为万事俱备,登台之日到来,突然脑袋一片空白,手脚麻木,六神无主。李墨山自然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多年商场杀伐,早就有了一身静气。只不过如今变数已生,未来的不可知也着实让人烦躁。
李墨山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口鼻中喷吐出的烟气,被海风一下子吹散,倒少了一些纠结。他知道自己并非胆怯,也并非贪婪,更无关忠诚。真正让他烦躁的竟然是期望。
期望本是未知,就像行路,遇到岔路口,实在没法选择就随便选一条路走下去,虽易生变数,但境由心生,亦由心转,变则通,通则万物生。无关成败,不分好坏,没有对错。而如今这个变数,确让他很是无可奈何。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会怎么变,会变成什么样。颇像应劫,历劫而生要么乘紫气龙腾九天,要么放纵恣睢成一方妖物,为祸人间。
一夜无话。
次日,天气阴沉,海面上挣扎而出的红日,不得而见。一个姓张的老太太,早早的来敲门,面色冷漠。李墨山也不在意,这若干年只有这么个老太太陪在老人左右,伺候饮食,这个张老太身世也凄苦,独子早夭,中年丧夫,没了念想,准备一死了之。走到海里水淹到脖子,偏被老人看见,生生给拽了出来,从那天开始没了死意,就跟在老人身边,洗衣做饭。一眨眼30年过去,对别人从来无话,更没个笑脸,李墨山早已习惯。
来到餐桌前,白米粥就小咸菜,白菜梆子用盐腌出来,清淡爽口。李墨山喝了两大碗,吃了两个鸡蛋。前夜就没正经饮食,还喝了酒,胃里早就抗议起来。如今热腾腾的早饭吃进去,顿时清爽不少。老爷子没怎么吃,胃口不好。李墨山也没多言语,言语了也没用。
吃罢饭,老爷子让李墨山用轮椅推着他去海边散散心。李墨山便推了老爷子出了门,临出门前,老张婆子拿了条围巾给老爷子围上,腿上搭了条碎花毛毯,依旧面无表情。
一路上偶尔会碰到几个人,都热情的跟老爷子打招呼,手里有什么东西,都要送给老爷子尝尝鲜,一会儿功夫,老爷子毛毯上竟堆了几样东西,什么咸鱼、干海带、小虾米什么的。老爷子在这里人缘好的很。因为,这些都是老爷子养在这里的,能够一呼百应的数十人,慢慢的,经年无事,自然而然的都过起了自己的生活,竟成了原住民一样的村民了。
李墨山依旧沉默着,他在等老爷子先开口。慢慢的来到沙滩,老爷子有点儿累了,吩咐停下来休息一下。天气阴沉,风确不大,估计不会下雨。二人沉默良久,老爷子冷不丁的开了口。
“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老爷子看着起伏的海面,略带气喘地说。
“林爷,别这么说。”李墨山眼睛竟有点儿泛红。
“恨我吗?”老爷子拉起李墨山的手,轻轻拍了拍,手掌微凉。
“从未有过!”李墨山的眼睛更红了。
“我死了,照顾好他吧!”老爷子说话时竟有了笑容。
李墨山说:“放心吧!老爷子,我会的。从8岁起,您就是我父亲了。从有了他,我就多了个弟弟。”
“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今天就算托孤了,从今往后,我落得个清净了,你受累了。”老爷子又拍了拍李墨山的手。
“明日起,就开始着手行动吧!我也只好当一回朱元璋了。”老头子声音有点儿嘶哑。“我死后,就将我埋在这里吧,虽不算什么风水宝地,倒是也能落个清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