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再读本书,虽有场景上的代入感,对于本书主题的深化,却起到了令人意外的效果,北京之于杭州,城市之于农村,巩俐之于家珍,唱戏之于耕田,形式上的差异,丝毫未对主题的理解产生影响,葛优之于富贵反而深化了活着的这个主题,哪怕换个真切的场景,葛优由工入农,除了增加了更多的悲剧效果,对于活着本身的演绎,深浅由之。
顺带说句题外话,葛大爷年轻时候的表演功力就不是盖的,加之巩俐女王的托举,一曲悲催的生命之歌,硬生生被拉高到生命哲学的层面,对此,余华是要请葛优喝杯二锅头,牛栏山牌的!
余华之于《活着》,很像老舍之于《我这一辈子》,或许是出于时代感的不同,老舍的活着,始终在激荡的变化中追寻希望,哪怕已经看不到丝毫希望,甚至是活着的理由,主人公仍然内心希冀,在内心呼唤,不要体面,不要理想,只要变个样儿,就能对这样的活着有个交代。
余华在活着之后,活透亮了,敢于接受人世的一切,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应该说是达到了《易》法的最高点,以不易易之,则万变不离其宗,气死的老父,病故的老母,夭折的儿子,难产的女儿,意外的女婿,他们不止存活于记忆之中,还像老牛一样,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当我们再次把镜头拨回到此类生存样态的两千面前,也就可以想见,我们的底层人民,从来就是这样一代代的活着直到现在,没有希望,也无需希望,只要活着就好,甚至连生物性的基因传续的本能冲动,都被同类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的痛苦摄住,不管是在城里赌博的富贵,还是在乡下耕田的富贵,只能活着,无处可逃。
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在富贵经历败家、破产、亡亲、去子、失爱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在用心用力追问,而当他失去追问的理由的时候,活着本身就不再是个问题,存在还是不存在,从来都不是个问题,身边还有他的牛跟着他。
余华用了十多万字,我也用了近四个小时,想要从富贵活着的历程中,扒拉出来一点意义、真理,很可惜,没有!无论是片中的富贵,还是书中的富贵,他就像一条蚯蚓,用力钻开生命的孔洞,这样的孔洞对于革命、战争、运动、意外、疾病、社会等等,我们今日耳熟能详的一切,显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多余。
即便以今日之我们的认知、掌控、行动、存在的能力,设若我们同样面对富贵所遭遇的任何一个事件,我们对于现状和未来的改变又能几何?!换言之,直到今日中国之现状,普罗大众对于自身命运的掌控,并不比两千年前的底层社会改善更多,也更不比富贵所能承担的苦难多出更多。活着,从衣食无忧,到形只影单,一生努力追求活得更好,不经意中就掉落到无助的窠臼。
读完本书,心情无疑是沉重的,书中富贵活出的透亮,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做是麻木和默然,既然无力与周遭的一切作困兽斗,不如顺其自然的回归到生物意义的存活本能,唯有一头就要被外部力量消除的牛,和脑海中只要活着就无法抹除的记忆,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才能够得上富贵终其一生求而未得的希望。
任何人的活着,都需要一个起码的理由,让人失望的是,作者并未打算给这个喧嚣的世界一条活着的出路,除非回到自身,不然无法存活,外面有那么多的苦难和意外等着,谁也不知道那个会先降临到自己头上。也许作者真的希望有个人间之外的地方,生命从泥土中来,再回到泥土中去,活着本身就是意义,一次物理学的位移,经过数十年的沉浮,回到原点,作为下次轮回的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