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干了,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机器响起来了,煤运出来了,水脉不在了,魂也出走了,只留下穿沟而过的山风呜咽。
乡民渐渐出走,浮萍一样漂在镇上或县里,亦或这个世界的某一角落,只剩几户人家固守,零星的灯光在夜幕下若隐若现,延续着山村沉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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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黄土高原上一个普通山沟里,先祖从邻村徙至开枝散叶,乡民聚落和无数泉眼沿河两岸点缀,目送甘甜之水曲折南向,至下游村落而不息。
1990年代,一骡车一骡车的黑炭爬上来了,泉眼渐渐熄灭了,从不止息的河水断流了;2000年代,一输送带一输送带的煤炭溜出来了,泉眼再也不见了,断断续续的河流干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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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没了,就得去别处取水。
先是用“吭哧!吭哧!”的骡车,后来改用“突!突!突!”冒着黑烟的三轮车;先是拽着大汽油桶改装的水罐,后来改用专门焊接的大型水罐。
先是打了公用的大型旱井,后来小型旱井在各家院落里开了花。
每隔一段时间,拉水车就会成群结队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干道上奔驰,将大型旱井喂饱,各家再用抽水机将自家旱井蓄满。
水是从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取来的,水质极差,一经煮沸会产生大量的白色浮沫和锅底水垢,但已无更好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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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炭溜出来太多,故乡的地基坐不住了,人也坐不住了。
乡民断断续续地离开了,有的揣着安置补偿远走,有的落地县里集中安置房。留下来的人大都上了年纪,不想到远处生活,守着薄田还可度日,离开土地寸步难行。
村子里的窑洞和房屋开始有步骤地消失了,萧索之气再也难掩。
土地和祖坟没动过,种地的人依然会种地,回乡的人依然会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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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水彻底干了,大大小小的旱井里也不再有水。
喜怒哀乐被分割成极小极小的部分,散落在乡民各自安家的地方,当它们重聚的时候必然是有人要永久回归故土的时候。乡民们聚在一起,锣鼓喧天地将一个又一个人送走,黄沙漫漫,山风阵阵。
数天烟火气,祭奠还乡魂。
在外的人,成了孤独漂泊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