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蝶舞


重逢

古都之夜,霓虹璀璨,车如洪流缓缓蠕动,她一边娴熟地驾车,一边从容地微信语音聊天,漂亮干练的短发,黑色职业套装,肌肤胜雪,红唇明媚,一颦一笑都透着“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优雅自信,俨然叱咤风云的职场精英!

坐在她的副驾上,我有一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弹指一挥十年逝,她蜕变得更成熟更美丽,神态自若地握着方向盘,仿佛整个儿人生都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

我以为我们会紧紧拥抱,我以为我会热泪盈眶,但,没有,十年浮萍各分散,我们不会再像二十年前那两个小女孩一样喜怒皆形于色,最深的感情,从来不善表白。

她转头望我一眼,巧笑兮然:“不错啊,没变。”

我没变吗?常常回忆起二十年前那个爱做梦爱落泪的林妹妹,永远活在自己用文字和梦编织的世界里,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她走出从梦里走出来了吧?她终于知道恣意的幻想和忧伤其实是一剂上瘾的毒药, 终于知道童话里的城堡也要靠自己一砖一瓦地辛勤垒砌,也终于知道在风雨袭来的时候给自己撑一把伞!

没变的,是二十年前日夜相伴形影相随结下的姐妹深情,是多么久远的时空也改变不了的缘分,就算十年失联,就算对坐无言,也能感受到彼此心底的温度,倘一开口,便是肺腑真言。

“这大西安那,交通太赌,饮食太粗,空气太差,刚到公司人事都不熟,真的很不习惯呢。”她嗔怨着,浅笑嫣然,哪里是要抱怨的模样?倒流露出要扎根于此的自信,她的根,本来就在这里,只是在外漂泊二十年,重返故乡,还需一些时日适应,像她这样大格局的女子,这些小小的不适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南方,不会回来了。”

“一定要回来的,父母亲人都在这边,还有你们啊。回到这边一切得从头开始,压力确实很大,但是为了女儿能享受到更好的教育,为了更好地照顾爸爸妈妈,必须要努力奋斗啊。”唇角依然上扬,她从来都不会烦忧,只会努力向上!

终于,小车脱离洪流拐入一清静的小巷,我们随处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侃侃叙旧,一幕幕往事随着腾腾上升的火锅热气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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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二十年前,我们怀揣着青春梦想一同走进师范学院,花季雨季最好的时光,都交付给那里。几乎忘了我们是怎样由素不相识到结为金兰的,大概是她天性豁达开朗,易于亲近又善于助人,我却是内向腼腆,天生缺乏安全感,偶得了她一次热肠相助,就依赖上她了,本来我们各自的宿舍门对门,我索性搬了过去与她同吃同睡,像连体人一样形影不离。

我们的友情在校园传为美谈,甚至有校友以为我们是同性恋,倘若只见我们其中一人独行,便甚觉奇怪,连我们最敬爱的方老师也说:“蝶的组织才干加菲的才华,这对完美组合肯定所向披靡。”

然而,相爱必相杀,我们走得太近,以至于姐妹深情竟毁于琐屑的日常小事。我终于肯承认那时自己是多么自私小气,她总是直言不讳地指出我的各种小毛病,一言不合我便赌气不理她,直到后来狠心收拾东西搬回自己寝室,从此分道扬镳。

那时她凭借着出色的领导能力荣升为学生会主席,我也因写作绘画被称作“小江南的才女”,她的圈子越来越大,大到学生会所有事务皆由她管理 ,我的圈子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寝室的一张床铺。我看书,画画,写字,做梦,与她再难有交集。老师也为我们的友情扼腕叹息,像爱情一样,轰轰烈烈地开始,却是惨淡的结局。

我们从此形同陌路,眼底都藏着一丝难言的痛楚,直到临毕业前,我们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地隐忍这份刻骨铭心的友情,终于又走到一起,这一回,我多了理性克制,她多了包容宽宥,比从前更亲密无间,但,毕业如期而至,我们再一次各奔东西。

她天生驾海擎天之巾帼,毫无悬念地去了南方,我这种伤春悲秋的小女子,只适合回到世外桃源般的家乡小城,一别,便是十年。

十年前,她带着新婚不久的爱人千里迢迢来汉中看望我,我们都无甚太大的变化,她依然明媚如春,我依然多愁善感。那时的我们,还不知人生疾苦,郊游、拍照、宴饮、唱歌,只沉醉在相聚的欢乐里。

再一别,又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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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于我,于她,这大概都是经历风雨洗礼的十年,在古都夜色下再度重逢的我们,都多了一份沉静笃定,也多了一丝疲惫和沧桑,我们之间,却没有一丝隔阂,仍如初遇时心无芥蒂,相见甚欢。

十年来,她经历了初为人母的艰辛、举债买房的困窘、丈夫患病的无助,但,她都紧咬牙关与命运背水一战,终于,凭着出色的才干和艰苦奋斗,为自己打下一片天,还给父母买了房,妥帖地安排好了他们的后半生。在事业蒸蒸日上之际,她又一次破釜沉舟,毅然辞去南方的高薪职位,带着丈夫和女儿回到西安,这里,才是她的家。

和二十年前一样,她还是那样善解人意,坦荡乐观,一个外形玲珑娇媚的小女子,却有海纳百川的大心胸,总是无怨无悔地庇护着身边的人——父母、子女、爱人、朋友………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家人,累一点,辛苦一点都没关系,只要这个家还在,家人都平安健康、和和美美,就是最大的福气!”她的情怀这样朴素,却是人生箴言。

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早已破茧成蝶!

时光飞逝,还未尽兴,夜已阑珊,她送我回酒店,约好第二日再见。

次日傍晚,她带着爱人和另一同学一起相聚,点餐时,知道我咽喉不适,无辣不欢的她全部点了清淡的菜肴。席间,忆往昔、论今世,谈笑风生,无限感慨。

她的爱人依然高大,脸上添了沧桑,人更和善豁达,二人偶有争执,也是温声细语不见愠色,一对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十年风雨同舟,爱已化作血肉亲情。

另一二十年未见的男同学,因年长厚道对我们照顾有加,被我们称作“老大”,如今也看淡世事,洒脱之至,竟未显一丝老相,想起他当年颇为内向,现在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此变化真令人唏嘘不已。

说起从前的同学们,大都辞根散作九秋蓬,五湖四海,各自用心经营着自己的人生,虽难有机会再聚,但微信群里热闹非凡,隔着二十年的光阴,仍是那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她仍是这个家里开得最灿烂的那一朵。

相见时难别亦难,临别时,我们紧紧相拥,我竭力止住眼泪,心潮久久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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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重

人生短短数十载,懵懵懂懂二十年,半梦半醒又十年,真正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该珍惜什么的时候,最好的年华已然远逝,幸好,在那些懵懂梦幻的日子里,曾留下过最纯最真的爱,当岁月为往事镀上一层古朴的云烟,旧谊便如陈年的女儿红越酿越香浓。

最好的年纪里,我们以为人生有一万种可能,都是不凡,走着走着,才发现,我们无力与命运对抗,于是妥协,于是随波逐流,在日复一日的平庸里消磨光阴……走出半生,蓦然回首,初心还在,早已蒙上尘埃,当我们把这一切归咎于命运的时候,也有人逆流而上,奋力挣脱命运之茧的束缚,振翅翩飞,如蝶!

蝶舞归来,故事古都于我又多了一份旖旎,小城的青山秀水书香画意浸润着我多情的魂灵,她灿如春风的笑靥、永远积极的心态,是繁华都市茫茫人海里一道美丽的风景,亦是我惆怅迷惘时的一盏醒脑茶。我们自己也想不通,性情志趣完全迥异的两个女子竟能结为一生挚友,无论是互补,还是心灵相契,都是生命中难得的厚赐。

隔着巍巍秦岭,我们不会再年少意气,而是彼此宽慰,惺惺相惜,她在大西安叱咤职场,我在小江南偏安一隅,我们之间最适合的距离,就是从汉中到西安。

我们对彼此说:“累了,就过来歇歇,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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