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离开家乡,来到咸阳城,就业娶妻生子,生活平淡普通,倒也踏踏实实。虽然距离过去的农业生活越发遥远、陌生,但根在农村,所以从不曾忘记农村教给我的那些基本的人生道理——真诚,热情,尊重和善良。而事实上,这些最为朴素的观点早已内化于心,成为我处世之道的一部分,甚至是我举手投足间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
或许正因为自己出身农村,所以每每对身边的农村人格外关注,尤其是进城务工人员。河南人老张带我认识了这样一个群体,那就是三轮摩托车拉货师傅们。他们如候鸟,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活跃在这座城市的每条街道上,替人搬家给人拉东西,抬绗架绑铁丝,什么挣钱干什么,无论累苦。一旦夏收秋种,又匆匆赶回家中,堪当最强劳力。
前几年,公司户外活动不断,时不时要搭建舞台、绗架等设备以供演艺之用。屡屡接洽中,我认识了老张。老张是典型的农民,其貌不扬更不在乎吃穿,只要能挣钱,再苦再累的活他也接。那两年里,老张种瓜得瓜,付出迎得回报。后来熟略了,才知道他儿子快结婚了,对方父母提议在洛阳买房,老张同意了,于是拼命攒钱。中国的父母大概都是一样的,为了子女几可豁出一切,可鲜有子女能理解父母付出的痛楚。
有时候干活人手不够,老张就叫来了一批又一批开三轮摩托车的师傅。郑师傅便是其中的一位。他身材修长,说起话来文文弱弱,像极了书生。就是这样一位“书生”,干起活来却勇猛异常。忘了第一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但第二回我记忆犹新。一见面我问他你的三摩咋变这么大,他说之前那个小三摩被偷了,才买的新的。我恨的牙痒痒,除了说一通脏话,我和他一样无奈又无力。他似乎进城二十多年了,但日子过得并不好。
老梁来自旬邑,最初认识他也是通过老张。老张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大多数时候愿意叫他。他淳朴,忠厚,干活细密,有时还能给我讲一讲农村的生活和自己在城里接活的故事。他就属于“候鸟”,家里一有事,立马奔袭回去。最近一次见他,他给自己换了个带司机楼子的三轮车。“刮风下雨淋不着,人不受罪。”他说。他在A4纸般大小的作业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一问才知道是欠账。“这么多欠账,你也不催。”我愤愤地问。“欠钱的是爷啊。”他叹口气道。
老张和老梁最终是要回到农村的。老张儿子结婚后,我感觉他干不动了。身上那股劲儿放松了。忘性也大。有一回晚上干活,赵总让他回去取钢丝,走到半道上忘了是什么,打过来电话询问,结果没过多久人一到库房,又给忘了。他一辈子都在外务工,年轻时北上广,如今定点咸阳,估计是他的最后一站了。老梁来去自由,不像老张每次回家费尽周折。他一直在干,而且还将继续干下去。买新车以后,他告诉我他可以跑得更远。
至于郑师傅,我想他依然会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下去。前阵子,他打电话向我咨询限价商品房,我了解不多没能给他帮上忙,遗憾了好几天。他接社会上的外来活,然而更多时候他专门给天然气公司运送煤气罐,也算固定。不像老张和老梁,没活的时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这一天,对于他俩来说,是个大大的零蛋。他们连一碗面钱都没赚到。
老张老梁老郑们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大多数时候他们是边缘人(就我所认识的所有三摩车师傅来说,的确如此)。他们如浮萍一样飘荡,付出、努力过后,安放心灵处依然是那魂牵梦萦的故乡。他们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道路,却总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有时候惶恐不安,有时候又侥幸狡黠,俨然一位农民,自私自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最为朴素的农村情感与这座城市打交道。他们懂这个道理。
2017年9月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