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A大是省属重点财经品牌的特色高校，这样的学校放在其他二三线城市，没准就是天之骄子，可它偏偏处在各类名校扎堆的南京城。排名永远在十佳外，地位委屈得连南京高校顺口溜都提不及。不过A大的师生向来不以此气馁，反倒陶然而立，以术业有专攻傲视全城。

财务类，审计类，金融类，这些学院的就业就历史情况而言，尚且乐观。但自己的专业偏偏不在其列，听老师说工商管理专业还是省重点专业呢，然而本市的那些211、985院校哪一所没有这么寻常的专业。大三才过两个月，同学们已经开始留意实习机会，还有一部分对就业悲观的人在筹谋考研。

小薇思虑满腹，怅惘地走在汉中门大街上。刚进大学时的那种欣欣然早已泯灭，被什么东西泯灭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秋阳的最后余晖拉长了她的影子，越走下去越发悲戚。明明一开始笃定的心，怎么变得萎谢起来。几片法桐叶子颤颤巍巍地零落，小薇的心情顿时落至潭底。

下次见了纪然，一定要问问他的打算。刚才在校门口张望了片刻，仍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大三的课程排得不多，除了几次在上课时看到纪然，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在课外时间碰到他了。

“小薇……左小薇！”

她心悸了一下，定了定神，才回头。她害怕任何贸然发出的声响，每每听到都惊惧不安。

她被吓了一跳，还是对来者粲然一笑。因为纪然正笑颜吟吟望着她。

“上来吧！今天怎么不等我？”他嗔怪道。

你倒打一耙啊。她这样想着，还是开心起来。纪然还是在意她的。虽然他没说过，但女人都是直觉动物。

她个子很高，稍微欠了欠身体，便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细长的两条腿并在一起，悬在空中。

“坐稳啊！”纪然脚下生风，小薇感觉拂过脸颊的风开始有了凉意。秋天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车子颠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头暖融融的。永远这样多好，永远在有她的象牙塔中。

“你看过《甜蜜蜜》吗？”她问。

“电影？看过。”

“嗯。我在学校的剧场里看的。”小剧场每周三晚上都会播一些经典的老电影，票价三元。

“真巧，我也是。”

她回忆起李翘坐在黎小军的自行车后座上，唱甜蜜蜜的画面。她相信纪然也想起来了。她就不再说话。

“你喜欢吗？”

“嗯。结局很好。”

“呵呵。电影都喜欢大团圆，其实我觉得，纽约那么大，再遇见的可能性太小了。好些高中同学也在南京呢。这些年都没有偶遇过一个。”

“所以人们才喜欢电影吧。”

“倒也是。”

小薇家教的小区到了，他把车子刹住，脚放下来踩着地，转身轻声道：“到啦，左老师。”

“谢谢。”她本想问他是否考研，瞬而又觉得这不是个合适的场合。想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又担心自己的语气会变成盘问。她拿捏不了两人之间关系的尺寸。纪然待人永远温厚善良，从未见过他对谁厉言冷语。对人好，也许只是他的一种习惯。

怎么会兜到这个无解的圈里，头又开始疼了。小薇正转身离开，纪然突然说：“还是九点结束么？晚上我来接你。”

一个潇洒的回旋，背对着她扬起右手臂，比了一个大大的胜利手势。

她把耳机塞进耳朵，听一首甜蜜蜜。这个容量256M的MP3花掉她两百块，是咬牙从家教工资里抠出来的。她今年又拿了院里的一等奖学金，父亲还说今年家里的收入还可以，应该不需要再为新学年的学费发愁了。

本来她是有条件申请贫困助学金的，可是她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将窘迫的境况公之于众。她下了决心，把高二起就在用的爱华随身听淘汰掉。年月太久，那些盗版的卡带在机器里发出呲呲的噪音。况且周围的同学大一起都是用CD机了。她拼命地宽慰自己的奢侈。

毕竟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歌。小薇疲于同学交往，或者说她不想总是装出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大多数时间，她带上耳机，企图与周遭的一切隔离。大学校园的芸芸众生相，远不是她想象。

大一的适应期一过，同学们便慌不择已地将自己的同类拉到自己身边，生怕自己在校园里形只影单，那样的孤独是会被嘲笑的，交男女朋友或者死党密友，总之不要独来独往才放心。高中的时候大家穿统一的校服，吃同样的食堂饭菜，醒着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学习的。所谓每个家庭的贫富差距并没有多少场合凸显，更何况每一个人的关注点都只有高考，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大学就不一样了。小薇冷冷地想。简直就是各色人性的菜市场。她向来都是以刻薄的眼光看周围的一切。起初她讶异于自己的敏感，她为自己看到的现象和得出的结论而纠结不定，她怀疑是自己过于偏执，因为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摆着的那些流行青春读物里，全然不是她看到的大学影子。

但渐渐地，两年多的学习和生活让她释然下来。也许别人并不是看不透这些端倪，只是不愿说破罢了。那些眼花缭乱的青春文学，也不过是作者对大学生活的个人意淫，当然一个人独自意淫不过瘾，批上文学的皮，聚集一帮青春期男女一起意淫。一件荒谬的事情，经过无数次的想象，也会整得跟真的似的。

比如交友。小薇观察过，班上的数对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他们的家境出身几乎都是相当的，市区来的人交好的都是另一所城市来的，乡下来的孩子也无意于攀结那些富庶人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学校园里竟然有这么一堵不可逾越的透明的墙。

阶层，这个严肃的词儿第一次在小薇脑海跳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人们不常说大学是纯真无暇的象牙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