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这是一个信仰不断毁灭的过程,究竟什么才是可以依靠的呢?
---题记
夜空中升起的焰火渐渐稀疏了起来,人们聚在神龛前小声交谈,陆陆续续得扔掉一年的记忆垃圾,在空荡荡的神龛前拜一拜心中的神,眼皮开始打架,打着哈欠回家去了。
当家的老妪抚着最外层石屋坚固的墙体,佝偻着慢慢向前走,高耸的外墙在漆黑一片的夜晚仿佛离苍穹很近,她费力仰起头才能看见墙和夜色交融的模糊边缘。
第一封用鲜血写成的求救信是当家的老妪收到的,“要来了,要来了,请救救我们自由社会的族人,我们会和你们并肩作战保护你们的社会。”
什么要来了,老妪不知道。要不要救人,她一直在犹豫,只能把这责任一股脑推到继承人的身上。
老妪很害怕,心里隐隐得不安,一连几天做梦,闪过幼时如噩梦般的冲突片段,四散的残肢,交错的长枪,染血的神龛。
老妪终于站到了最外层石屋正东的大门前,如树皮一样干枯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石门,大门笨重,可她分明感受到石门外吹拂的风和大地轻微的震动。
“这是我们最后的壁垒了,请保佑我们吧。”老妪双手合十,低声得自言自语。
在当家的老妪出生前,这是很久远的事了。圆屋社会的的外墙还很低矮,大门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只需要一封说明情由的简信,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上还很热闹,时常有来自千奇百怪社会的商队和旅人。老妪来自圆屋社会里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负责照看神龛,当时的神龛也还不是空的,供了一尊四眼笑面的神仙,神仙很灵,口口相传,外来者离开前总要过来拜一拜。
事情的转折是因为诗书社会的到访,对于以精神食粮和肚子食粮为生的圆屋社会来讲,人们对于诗词歌赋从嘴巴飘到脑子里头所产生的愉悦感毫无抵抗力。而来自诗书社会的旅人给圆屋社会的人们展示了诗词歌赋能达到的更高层次的优雅韵味,他们嘴里的诗词不再以果腹为目的,而是单纯的追求极致的词藻和意境。
很快,无数少男少女被诗书社会的旅人们迷住了,那些旅人没有再离开,而是一个个在圆屋社会里成了亲,安了家,然后举家搬了过来。他们搬进了最内圈的屋子,同几个最古老的家族一同生活,无数人称赞他们,仰慕他们,他们挂在窗前的诗词被炒到千金难换,多少人挤破脑袋想为还未出生的婴孩结下和诗书社会旅人后代的娃娃亲。
越来越多来自诗书社会的人们来到了圆屋社会,在这里安家,就连八十岁的老翁也能吸引无数桃李年华的少女。在巅峰时期,诗书社会的外来者组成了圆屋社会中一半的人口。
圆屋社会里贩卖肚子食粮的人越来越少,地位却越来越低,当时,诗书社会有不少人在辅助圆屋社会当家人进行管理,他们提出了“圆屋社会精神净化提案”。
“肚子食粮是必要的么?”在圆屋社会全体大会上,诗书社会的外来者代表用书卷拍着桌子大声的问,“像我们,只有肚子空荡荡得,头脑才能丰盈,写的诗词歌赋才能达到致美的境界。”
与会的先是面面相觑,没过一会,全都点点头,开始低声附和。于是“精神净化提案”就这么实行了起来。贩卖肚子食粮的圆屋社会人和贩卖其他千奇百怪事物的商人全都被赶了出去,大门被关上了,守门人是诗书社会有名的才子,来人必须和守门人对诗对得完美无缺才能进入,拜访圆屋社会的人渐渐少了。
圆屋社会里头的人开始体会着胃里长时间火烧火燎的痛楚,但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更加充实了,仿佛吃进去的诗词歌赋也更加美妙了。
但谁都不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诗词社会的外来者随即说服当家人发布了《精神食粮的等级评定办法》,分为极优等,优等,中等和差等。差等的人家会被分批驱逐。
差等的人家不多,很快驱逐的对象扩大到了中等人家,圆屋社会里几代的住户被逐一拖家带口的扔出大门,人们觉得不甘的同时也终于觉察出不对来了。圆屋社会的居民开始质疑:“凭什么要让诗书社会的外来者制定规则。”他们开始反抗。很快,诗书社会执行驱逐的守卫打死了一户人家的妻女,流血冲突就此开始了。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咬文嚼字的人骨子里如此的暴戾,一旦交手长枪短剑使用的都如此熟练。
老妪当时不过是十几岁的幼女,听着不分昼夜的打杀声,刀枪交错在一起的撕扯声,血潺潺得在地上流淌声。她不分昼夜得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外头早已是人间地狱。
作为圆楼社会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老妪家精神食粮的评级是优等,但冲突一开始,诗书社会的一小撮人马就如准备好了一般,迅速冲进了每一户优等家族。父亲是有预感的,和老妪的几个兄长,集结了其他古老圆屋社会家族的男丁投入到这场冲突中了。
她看着眼前的四眼笑面神,一遍遍得默念:让我的父亲和兄长平安的回来吧。她信眼前的神。
从小,若是她想要什么礼物,什么吃食,总是先和神龛里的四眼笑面神偷偷说,很灵验,每次她都能得到想要的,吃到想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到当时的老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外面的声响渐渐静了,刀枪的摩擦慢慢稀疏了,她想起身,膝盖却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
身后屋子的门突然被撞开了,老妪看到自己长兄浑身是血,和诗书社会的外来者滚在一起。还在奋战的兄长余光却还是扫到了站在神龛旁自己的妹妹,“跑啊,跑啊。”兄长大喊。可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当家老妪的眼神仿佛呆滞了,又仿佛从长兄和外来者缠绕争斗的身体中看穿过去。
那是一个惨烈又迅速的结束,长兄手里的长枪从自己的胸前穿过,以不竭的力量穿透了外来者的背心,将两人狠狠得钉在了墙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叫,没有说最后一句话。兄长的眼睛也看着她,嘴角好像在笑。
神龛上的四眼笑面神就在一切都安静下来的瞬间,晃了晃,从神龛里掉落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粉末。
十几岁的幼女从屋里走出去,走下台阶,从内圈的屋子慢慢走向外圈的屋子,她看到遍地残缺的四肢和躯干,她勉强认出父亲的头颅,和兄长残破的衣钵和粘在上头的血肉,活着的只有藏在地窖中的各家妇孺。
老妪陆续找回了被驱逐出去的圆屋社会居民,重新开始以精神食粮和肚子食粮为生,担起了当家人的担子。
她封闭了正东的大门,从此没有她的许可,大门只能出不能入,神龛空置,她的神早已在那个她捧起父亲头颅的夜晚就消失掉了。她将外层屋子的墙越砌越高,越砌越厚,这如铜墙铁壁般的圆屋社会是她新的信仰,新的归宿,让她得以不再夜夜梦魇。
而如今,她却无法那么确定了,用血书写的求救信仿佛不详的预兆,“自由社会是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他们目的不纯怎么办,会不会又是诗书社会的重演,什么要来了,如果不开门真的危险么,我们或许还不是对方的目标”当家的老妪心中无数念头闪过。
老妪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转身准备离去,突然她感觉裤脚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她低头看到独眼的老猫用爪子扯住了她的裤脚,费力得试图将她拽回到门前,老妪踉跄了一下,继续往回走。
独眼的老猫异常的有力,它又扯了一下当家老妪的裤脚,往大门的方向撇了撇头。老妪心中突然起了无端的怒气,仿佛害怕什么似的,狠力一抽脚,老猫被她狠狠得甩了出去,撞到了已经生锈的大门上,呜咽了一声,没气了。
当家老妪突然觉得月色和烟火照耀着的石板路被天空中一团巨大的阴影遮盖了,她抬头,以为自己眼花了,夜空中巨大的翅膀蒲扇着,翅膀下是一个个修长,眼睛如鹰般闪着光的人。他们轻而易举得飞过了高耸的,看似永远无法攻破的围墙。
其中一个羽人看到老妪了,他俯冲下来,修长的胳膊如爪子般坚固得抓起老妪苍老的躯干,又优雅迅速得腾空而起。越来越多的羽人俯冲下去,抓起一个个还在外头闲聊,放烟花的人来,没有人来的及反应。
当家的老妪从未这样仔细又完整得看过圆屋社会,她看着一圈围着一圈的屋子,影影绰绰得亮着灯,她脸上被呼啸的风挂得生疼,羽人带着她飞越了圆屋社会,飞过了另一端高耸的外墙,飞到了白色荒原上。
羽人们一个个得张开双臂,老妪突然觉得身下一空,空气从她身体旁垂直得如刀般经过,她看着同样在空中挣扎着的族人,疯狂得想:究竟要我信什么呢,究竟我可以信什么呢。
他们摔落在白色荒原上,绽出一朵朵猩红的花。
这是一个关于信仰不断构筑和坍塌的故事
我想知道
如果求而不得,如何信
如果无所求,又为何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