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距离开学还有三天,余飞又给我发条短信,“我还是用最丑的方法解脱”。我没有在意,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告诉我他自杀的信息了。我伸了伸懒腰,下楼拿来瓶牛奶和面包,正在准备享受早餐时,班群里突然蹦出一条公告,内容是“余飞于昨晚跳楼自杀了”,同学们发出各式各样惊讶的表情。我愣住了,咀嚼着面包的嘴巴也停住了。他真的做到了。
余飞的遗体告别仪式也迅速在隔天就举行,仪式的当天下起了大雨。我站在灵堂旁,任由雨水从地上溅到我的裤脚,我不知道要为余飞感到庆幸还是惋惜。一天的时间,余飞的遗体就要送去火化,一场大雨,清洗掉用生命留下的最后痕迹。余飞这个人就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什么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都是废话,即使他存在一些人的记忆里,但哪怕再深刻的记忆,在时间的洪流里也是那没有根的浮萍。正如余飞自己说的“被遗忘是每个人的宿命”。
回想起和余飞的认识,我只能说是不期而遇。我和余飞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集市上,我来购买新学期要用的文具。与其他热闹的摊位不同,余飞的摊子就是无人问津。我走进一看,就知道原因了。余飞买的是小说诗集,而且还是自己创作的。在农村,除了学生读一些爱情,鸡汤励志之类的文章,大人并不屑于阅读。出于一种的莫名情感,我拿了一份诗集,询问能否先看看。余飞抬起他一直低着的头,简单回了句“可以”。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双令人羡慕的大眼睛,可不为什么眼睛里却黯然无色,眼神是那样的空洞,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抑郁。我看他的一篇诗《周日的人都将死于周一》,说实话 ,余飞的文章诗集让我很震撼,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天才少年的作品,对书店来说,这就是“赔钱玩意”。我告诉他,“你如果想卖出去,要迎合学生的口味,写一些鸡汤,校园之类的文章,毕竟也就他们会看了”。余飞淡淡的笑了,忧郁的眼神,总能勾起人心里柔软的角落。“所谓的鸡汤就是吃不到肉的人在自我安慰”。我很惊讶余飞有这样独特的视角看待世界。我后来买了一份,虽然买回家后就被繁琐的生活遗忘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但这点燃我们之间的故事的导火索。
上学期,老师介绍班级里新的转学生,没错就是余飞。余飞还是和上次一样,空洞的眼睛里充满着抑郁,这是我一下子认出他的原因。在我见过的人中 ,余飞是唯一一个像黑色曼陀罗花的人。给人一种可怕绝望的感觉。当老师介绍完后,让他选择个同桌,当时班级三个单桌的同学都将目光转移到其他角落,明显不想和余飞同桌。余飞也是直接转向老师,我甚至觉得他连他们三个都没看一眼,就询问老师可不可以单桌?本来老师就觉得班级单桌太多,否定他的请求。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主动站起来请求和他同桌,当时大家都震惊了,转身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平时我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都会紧张到不行的人。我不安地不知怎么办,眼神无处安放,站起的勇气也消磨殆尽,我感觉要是在这样沉默几秒,我的双腿可能会无法支撑起我的身体。沉默被余飞的一句“好”打破了,老师也欣然的同意了。同学们也渐渐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收回,就这样我们成为了同桌。
经过了一学期的接触,余飞依然是抑郁少年,我从来没见过他和别人交谈超过两分钟,就算是我,除了一些必要的交谈,我们几乎陌生人无二。两颗星心永远不会距离的缩短而靠近。原本沉默的我加上更加沉默的余飞,我们这一桌相比于其他同桌显得死气沉沉。
真正让我们对彼此敞开心扉的还是学校的一次心理教育课。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心理老师都能说出一些被藏好的心的某个缺角。不知道其他同学怎么想,我和余飞有一种秘密要被告知天下的感觉。我和余飞整节课都是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师,双手垂撑着椅子,以防止自己的上身倒塌。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一节45分钟的课,却让我和余飞感觉到死亡的侵蚀。最后心理老师再离开时说“分享交流才是伤口愈合的开始”。我转头看向余飞,碰巧他也转过头来,我们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但我们心里却知道。那天晚上,我少有的出来操场散步,操场在夜幕降临前总是热闹拥挤的地方,可这一切与我无关。我感觉余飞就在某个角落等我,果然,我在篮球场旁边的角落看到他。我和余飞在操场做了好久好久。
经过那天晚上,虽然我和余飞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和余飞都很喜欢这种只有彼此知晓的感觉。我对余飞是充满了敬佩。他可以为了喜爱和整个世界为敌。他厌恶所有虚伪,世俗,功利。他向往自由,想远离这个世界,讨厌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麻木的人生。我也询问他,为什么会和我做同桌?,用他的话说就是,“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我不觉得你和他们一样恶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可能是我们都是内向的原因吧,所谓臭味相投就是这个道理吧。
余飞自杀的计划是在他和他父亲的一次激烈冲突后萌发的。余飞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父亲后来给他找了个后妈,还给余飞生了个弟弟,但余飞不承认。他们父子两人本来就不和,余飞的叛逆让他父亲放弃对他的期待和培养,把全部精力放在小儿子身上。这次冲突爆发的原因就是小儿子不小心把余飞的小说诗集当成废纸拿去玩弄。我无法想象余飞知道后会做出什么反应。反正后面他父亲介入,结果不言而喻。
后来他父亲在讲起这件事时,大家都认为余飞心里太脆弱,太任性了。但我知道那种心中唯一未崩坏的地方被人践踏的感觉是如此令人崩溃的。余飞的自杀计划其实很简单的,他说“人是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无论是生还是活。我们能做的就是选择怎么死去,可有些人连这个都做不了主。”余飞想学海子一样卧轨,他觉得这是最有尊严的死法。可我们这是落后的农村地区,没有火车 ,也没有车轨。余飞说计划里跳楼是最丑的,但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其实余飞还有好几个计划,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选择了这个方法。当然现在去讨论也没有意义了。时间会掩埋这一切。我曾经问过他害怕吗?他冷笑道“时间其实就是最大的谎,生命就是一场错觉,提前结束有什么可怕的”。余飞,你知道我对么羡慕你吗?所有人都觉得你死了,我却知道,那是你重生的开始,向死而“生”。
转眼间我已经大学毕业了,读的父亲要求的大学,专业,大学四年对我来说也只有麻木。不知道余飞在每个人的记忆中还剩多少,还是只剩下一些知情者茶前饭后的谈资了,我不得而知。我渐渐活成了余飞最讨厌恶心的样子,每天晚上,我都十分讨厌我自己,我厌恶自己的一切,我害怕睡着,害怕梦到余飞 ,害怕他问我为什么活成这样子。余飞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你死去了。
父亲让我来面试一家公司,是他老同学的一家公司。临走前,他和我说“他已经和他老同学打过招呼了”。简单的交代后,父亲就送弟弟去上国中。我不喜欢这样,但我没有办法。我坐在等待厅,果然如余飞所说,“所有理想报复都会腐烂在所谓长大的前天晚上”。旁边也有很多面试者,他们脸上洋溢着自信,青春,准备大展身手的笑容和我抑郁低压形成明显的对比。这样的笑容已经和余飞一起死去了。
前台喊到14号时,我看了一眼我的号码,确认无误之后,我起身走进面试厅。我不安地在面试官面前坐下,面试官严肃的说了句“解释一下自己”。我突然愣住了,我开不了口,双手用力的压住颤抖的大腿。面试官面露疑惑,再问了一遍。我颤抖地说了一句“你..们....好,我叫.....余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