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当初,前将军马腾与镇西将军韩遂结为异姓兄弟,后来,因为下面的人相互侵夺,遂为仇敌。朝廷派司隶校尉钟繇、凉州刺史韦端为他们和解,征召马腾屯驻槐里。曹操即将出征荆州,派张既去游说马腾,让他离开部队,到朝廷任职。马腾开始时同意了,后来又犹豫,张既担心他生变,于是通知沿途各县准备接待物资,二千石官员都必须出城郊迎,马腾不得已,出发。曹操表马腾为卫尉,任命他的儿子马超为偏将军,统领其部众,把他的家族全部迁到邺城。(为后来马超反曹,马腾被族灭埋下伏笔。)
7、
秋,七月,曹操南击刘表。
8、
八月二十四日,任命光禄勋、山阳郡人郗虑为御史大夫。
9、
八月二十九日,太中大夫孔融被斩首弃市。孔融恃其才望,数次戏侮曹操,言辞偏激,以至于忤逆。曹操因为孔融名重天下,表面上容忍,内心十分厌恶。孔融又上书,说:“应该遵照古代王畿的制度,千里之内不能有诸侯封国。”曹操觉得孔融的言论涉及范围越来越大,对他更加忌惮他。(如果千里之内不能有封国,那曹操就不能住在邺城了。)孔融和郗虑有矛盾,郗虑看出曹操心思,于是给孔融构陷罪状,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上奏弹劾说:“孔融在北海为国相时,见王室不安,就招合部众,欲图不轨。后来,又与孙权的使节谈话,谤讪朝廷。又,之前与平民祢衡一起形骸放浪,互相赞扬,祢衡说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夸祢衡是‘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应该处以极刑。”曹操于是逮捕孔融,和他的妻子儿女一起诛杀。
当初,京兆人脂习与孔融友善,经常警告孔融刚直太过,一定召来灾祸。孔融被处死后,许县无人敢替他收尸。脂习前往刑场,抚着孔融尸体说:“文举(孔融字文举)离我而死,我还活着干什么呀!”曹操逮捕脂习,要杀他,后来又将他赦免。
华杉曰:
孔融与祢衡互相以孔子、颜回自比,真是荒唐,孔子对士人最基本的标准,是“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国家有道,则能做官任事,国家无道,也能保护自己免于刑戮。曹操的朝廷,不算事无道,算相当有道了,孔融却一路逼着曹操杀他,怎能自比为孔子。他和祢衡,倒真是一对,两人都是恃才傲物,傲视权贵,在中国社会,就是找死的性格。
为什么读了很多书,似乎懂得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一生,因为没有知行合一,对书,对道理,都不是真懂。
还有一个细节,曹操并没有下决心杀孔融,是郗虑主动替曹操解决问题,这和祢衡之死相似,祢衡当众羞辱黄祖,黄祖气得下令杀他,不过是一时激愤,但是黄祖的主簙一向痛恨祢衡,马上就执行了死刑。等黄祖后悔,黄祖的儿子黄射也赶来挽救,人头已经落地了。别人被主公处死,都有其他同僚说情,至少拖延行刑,等主公回心转意,但是祢衡不仅没人替他说情,还恨不得他早死。这也是恃才傲物的人没有考虑到的,他们只挑战大人物的肚量,没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孟子》说:“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 长君之恶,那还算是小罪,因为他只是不敢违抗君主,或不舍得因违拗而失去权位,听命行事嘛。逢君之恶,那才是大罪。什么是逢君之恶呢,朱熹说:“君之恶未萌,而先意导之者,逢君之恶也。”那国君本来没想到要去干的坏事,他引诱国君去干。或者国君想干,但是还不敢干,不好意思干,因为毕竟良知未泯,知道那样不应该。而这时候,有奸恶之臣加以逢迎,给国君找出理论依据,帮助他自欺欺人,让他无所忌惮干。这才是最坏的家伙。
所以,孔融、祢衡不能认为自己没罪,因为有很多长君之恶,逢君之恶的人,会帮主公干出最恶的事。
10、
当初,刘表有两个儿子,刘琦、刘琮。刘表给刘琮娶了他后妻蔡氏的侄女,蔡氏于是爱刘琮而厌恶刘琦。刘表的妻弟蔡瑁、外甥张允都得到刘表宠幸,每天在刘表跟前诋毁刘琦,赞誉刘琮。刘琦心中不安,向诸葛亮请教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诸葛亮不回答。后来,刘琦就带诸葛亮登上高楼,又让人拆去楼梯,对诸葛亮说:“现在上不接天,下不接地,话出于您的口,进入我的耳,可以说不?”诸葛亮回答说:“您没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吗?”(春秋时,晋献公的继妻要立她生的儿子奚齐为君,诬陷太子申生要毒死父亲,申生自杀。重耳出奔逃亡,二十一年后回国即位为晋文公。)刘琦感悟,开始暗中设计离开,正赶上黄祖战死,刘琦请求接替黄祖职务,刘表任命刘琦为江夏太守。刘表病危,刘琦回来探视。蔡瑁、张允担心他们父子相见,感动之下,刘表会让刘琦为继承人,于是对刘琦说:“将军命你为江夏太守,责任重大,如今抛下部众,擅自回来,一定遭致将军震怒谴责,伤害亲情,加重病情,这不是孝敬之道。”于是将刘琦挡在门外,不让他见父亲。刘琦流涕而去。
刘表去世,蔡瑁、张允拥戴刘琮为继嗣。刘琮给刘琦送去侯爵印信,刘琦怒,将印信掷之于地,将要以奔丧为名发兵。这是曹操大军压境,刘琦奔往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以及东曹掾傅巽(xun)等劝刘琮投降曹操,说:“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以人臣的地位而拒朝廷的军队,这是逆道;以新接收的楚地来抵御中国,这是危险;以刘备来抵御曹公,这是挡不住;三条都输,何以待敌?况且将军您认为自己比刘备如何?如果刘备都挡不住曹公,那全楚将不能自存。如果刘备能挡住曹公,那刘备也不能居于您之下了。”刘琮听从。
九月,曹操到了新野,刘琮于是举州投降,将刘表当年接受的朝廷符节送去,迎接曹操。诸将疑其有诈,娄圭说:“天下攘攘,都用朝廷符节来显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有天子授权,如今他把符节送来,一定是出于至诚。”曹操于是进兵。
当时刘备屯驻在樊城,刘琮不敢告诉刘备他已经投降。刘备过了很久才察觉,派亲信去问刘琮,刘琮令官属宋忠到刘备处宣旨。这是曹操大军已经抵达宛城。刘备大为惊骇,对宋忠说:“你们是这么做事的吗?不早告诉我,等到大祸已至,才给我消息,这不是太过分了吗!”抽出佩刀,指着宋忠说:“如今我斩下你的头,也不能解恨,大丈夫临别之际,杀你这种人也是我的耻辱!”放宋忠回去。于是招呼部曲一起商议,有人劝刘备攻打刘琮,可以取得荆州。刘备说:“刘表去世前给我以托孤之重,背弃信义,只图自己利益,这不是我做的事,否则我死后怎么和刘表见面呢?”于是率众撤离,从襄阳经过的时候,停下马高呼刘琮,刘琮恐惧,不能起身。刘琮左右及荆州人很多都归附刘备。刘备到刘表墓前告辞,涕泣而去。到了当阳,跟随的部众有十几万人,辎重车数千辆,一天只能走十几里。刘备命关羽乘船数百艘,约定的江陵会合。有人对刘备说:“应该急速进军,保卫江陵,现在虽然带着这么多人,但是有盔甲的士兵很少,如果曹公兵到,如何抵御?”刘备说:“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如今大家跟着我,我怎么能抛弃他们自己走?”
习凿齿(东晋史学家)曰:
刘玄德虽然颠沛流离于险难之中,而他的信义更加分明,形势危急,而言不失道。追忆刘表的嘱托,则情感三军;眷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他最终成就大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华杉曰:
刘备带着十几万人,还有那么多老百姓,一天只走十几里,这一定会被曹操追上,追上就会崩溃,这是军事常识,《孙子兵法》讲将领的性格缺陷,“覆军杀将”的五个危险性格——五危——其中一危就是“爱民,可烦也。”刘备就正好对上这一条,他不愿意主动抛弃大家,最终也得被动抛弃,反而丢掉了本来可以获取的江陵。刘备并非不懂得这个道理,他要这样做,是政治考虑,不是军事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