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姑丈的老父亲去世,老人的家在随县万和镇青苔乡下,离城区有60多公里路程。上午,亲戚们一行十几人,买上祭品,分乘几辆小车,从市区出发,开车近两个小时,到达青苔上王家台村。
祭奠过老人,看看离午饭时间尚早,我便喊上很少到过乡村的内侄,一起到村里去转转。
村东头,一棵很大很粗的树,虬枝盘曲,形如华盖,怕是有百年树龄了,内侄问我是什么树,饶是在农村住过十多年,很惭愧,我说树叶掉光了,我也不认不出。大树下搭有几排香菇棚,天冷,正是长香菇的时节,袋料上香菇朵朵。
远远地,看见村子深处露出一节古建筑的飞檐,古色古香,我们便绕过几栋村舍去看,走到跟前,却有些发怔。映入眼帘的,是断壁残垣,一片颓废景象。在古老的马头墙下,有青砖却没有黛瓦,粉墙斑驳,门锁锈迹斑斑。从门缝里向里望去,是个院落,院子后是坍塌了屋顶的堂屋,屋里竟然长满了齐人高的野草,业已干枯;一旁的土坯厢房,没有门,却似乎有人住着的痕迹。显然,正房的主人己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令人讶异的是,不仅仅只是这栋房子,偌大的村中,隔三差五的就有这样被遗弃的老屋。看得出,这些老屋都有些年头了,早已无人居住的痕迹,它们孑然而立,无奈地经受着岁月风雨,在时光里蹉跎,饱经沧桑。
这些遗弃的老屋,大都门扉紧闭,野蒿野草在门前屋后和房屋的缝隙间疯长,藤蔓爬上了屋顶,俨然成了老屋新的主人。斑驳灰暗的外墙上,依稀可见上个世纪留下的标语,带着岁月的印迹,强烈地勾起了我对那个时代的记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家下放随县三里岗尚店,这十年,正是我最美好的童年少年时光。我的家乡的火石冲,和我眼前所见的万和王家台何其相像,就连刷在墙上标语的内容也几乎一模一样。村里的土屋院落、鸡鸭猪狗,村外的大山树林、堰塘农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静谧而安详,要不是夹杂在老屋中那些翻新的楼房,我还真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上世纪的那个年代。
那个时候的中午或傍晚,炊烟会在村子的屋顶上升起来,袅袅婷婷地翩翩扭动,灶屋里,米饭的香、红薯的香、南瓜的香、各种菜蔬的香弥散着,在村子里飘荡融汇着,温暖着整个村子,温暖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吃饭时,邻里乡亲会端着饭从屋子里出来,蹲在门口或稻场上吃。骤然间,或有一声扯着粗脖高声大嗓地呼唤,“小母狗,快回来吃饭!”,那是隔壁家大婶在呼唤儿子。那时候,把儿子的小名取的贱贱的,好养。
村里的土井、院墙、菜园、柿子树......都似曾相识,还有过去的仓库磨房之类的老房子,这些过去集体的物事,也都闲置废弃了;逛到村子中央,有个土台子,似乎是戏台模样,坍塌的一角,长满了干枯的野草。曾记得童年的欢欣,最有趣味的就是戏台子。
那个时候,最热闹的莫过于是村子里搞文艺汇演或放电影,比过年还热闹。记得火石冲年年正月都搞文艺宣传,文艺队唱革命歌曲、跳白毛女、说三句半、划花船、舞龙灯......会挨村逐户到军属门口和大湾子的戏台上表演,这是小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候,我们会一直跟着文艺队,跑啊闹啊,相互追逐,爬到院墙上看、爬到树上看,爬到稻草垛柴禾垛上看,学台词、学花式、学打斗,模仿演员的台步、模仿戏里的唱腔......
“哎,姑父,快来看,这是什么?”从悠远的记忆中回个神来,内侄正探头从一扇古老的方格窗中向里窥视,又喊我看。老屋里,散乱地放着上个世纪的神柜衣柜和箱笼,说不清年代的八仙桌太师椅,厢房里还有风车簸箕箩筐蓑衣一应农具,全都覆着厚厚的灰尘,看得出,这些东西已经很久很久没人用过了。我给内侄讲这些家俱工具的用途,他看看我,又看看这些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老物件,如听天书。
我的心中,好一阵惆怅。这些恍如隔世的老物件,在我的童年里,曾是那样的熟悉和鲜活。
我知道,古老终归要被新潮取代,古老也终归要被时光淡忘。传统乡村中那种“鸡鸣桑树颠,犬吠深巷中,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田园风光如今正与我们渐行渐远,那种延续了几千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正在远去,那曾经热闹的赶集、正统又神秘的祭祀,在延续了几千年后的今天,正在慢慢消逝,乡村原始的文化正在逐步萎缩频临消亡。
的确,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和当下如火如荼的城镇化进程,传统意义上的乡村似乎正在走向没落,日渐凋零,古旧的老屋或是坍塌,或被具有时代气息的楼房所翻新,栋栋新潮的乡间别墅座落在破败的老屋旁,形成的强烈反差,告诉我时代正在变迁,我唯有感叹。
时光如白驹过隙,那些有关尚店火石冲的乡村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如同王家台的老屋一样斑驳陆离,随着时光的流逝已渐渐远离。坐在返程的车上,内侄笑我的怀旧情结,小车的音响里,许巍正在嘶吼着他的《故乡》,落寞而沧桑。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