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空中

夏天的山谷不下雨时,炽热的太阳在大地上有了形状,如同火焰一般烘烤着在干活的所有人。我有时能看到被炙烤着的大地,飘着如同火焰一般闪烁不定的光。

我已经换了玩儿的地方,从奶奶干活处换到了十三的荞地,那是我到目前为止与荞相处最长的时间。十三找来了很细的钢丝与绳子又做了许多陷阱,在陷阱的最中间是那只我们刚刚捉到的野鸡。

野鸡被十三拴上了绳子,在荞地的中央一片拨了荞的空地上,只要鹰从山谷上空过,很容易就可以发现在空地里的野公鸡。年幼时的我对很多时候东西是比较有同情心的,可当十三把那只惊慌失措的野鸡拴在地里等着鹰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我心中的那种同情心居然消失了。只是年幼时的我是根本不会思考这些的,直到多年后我再回忆起这一切,心里才对那些过往的事发出了疑问,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带来的刺激战胜了年幼时刚刚形成的同情心,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放好陷阱后我和十三又一次蹲在了茅屋前。我们到底有多少时间是可以用来浪费的,这个事情我在许多个不同的阶段都思考过,可最终都没有答案。最主要原因是我无法明确地知道我那些已经逝去了的时光里,哪些算是浪费的。而且在后来的许多事与一些人的接触中,又得到了许多不一样的答案,比如说我们只要在做喜欢的事,哪怕什么都不干就蹲在太阳底下找星星不算浪费光阴,如此一来许多东西就都有了意义。

所以我和十三一老一少两个人蹲在茅屋前发呆的时光算是浪费吗?可能从某种角度看我们确实是在浪费时间,可换另一个角度看呢,其实我们又没有浪费,因为我们在等着也做着能让我们高兴的事。

我回想了一下许多,十三的故事似乎已经讲完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讲,可一定要追究他没有讲的也仅仅就剩下捉一只鹰这个事了。

一个老人的沉默是很长久的,长久到像是不知不觉间我们周围的草木已经四季翻转,我有时觉得十三蹲在那里睡着了,我不敢打扰他,就眼睁睁地盯着荞地中央,也看着我们头顶碧蓝的天空。

一种灰色很小的知了“吁吁吁……”的叫着,它们像是已经构成了夏天的一部分,与别的知了不一样我总觉得这种知了是爬在石头上叫的,有时太炎热它们的叫声像是要把干燥的土地吹起灰尘来,也有时我觉得它们在给十三唱着摇篮曲。十三已经很久没有修胡须了,他的胡须甚至比头发都有白得许多,他抽烟或者有风的日子时候,胡须就会轻轻飘动着,我没有数过他的胡须,可我坚信那一定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我不敢打瞌睡,我看着天空等着鹰的出现,而更多的则是担心小白,我担心小白会被陷阱抓到,那样它会再不相信我了。好在小白似乎知道了荞地里的一切一般,并没有出现在山谷的上空。我看着天空逐渐发起了呆,被太阳炙烤着的天空一片云都没有,河对岸山顶的树在太阳下摇曳着,见不到一片叶子落下来。而山谷另一边的山坡上就是奶奶干活的地方,蹲在茅屋前向着奶奶干活的地方看去,看到的就是另一个光景。

被烧焦的土地露出密密麻麻堆积着的石头,碳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山坡黑色的倾斜着,而奶奶就爬在这样的山坡上,她用手中的锄头一下一下挖着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土地,有时锄头会锄到石头上,铁与石头碰撞发出的声音会从那些太阳照射出来的火焰中传来,我听着有些寒冷,像是骨头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接着就能看到擦起来的火星,如同是从骨头里炸出来的瞬间消失不见。

有时风吹着很小的一片地,黑色的灰与泥土会在固定的地方旋转很久,如同是那很小的一片地里有一根无形的线,而那些灰与土就绕着那根线在旋转一样,每次看到这种旋转着的尘土我就忍不住担心起在地里干活的奶奶,我担心那些尘土会带动某一块石头顺着坡滚落砸到在地里干活的奶奶。

“啊奶……”我忍不住喊了出来,我的喊声吓了十三一跳。

“怎么了,是鹰来了么?”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他的腿因为蹲了很久已经麻木了,不像是我还很年轻的四肢。

“没怎么呢。”听到十三的话,我这才想起来我们此刻在干的事。可另一边的奶奶已经听到了我的声音,她站在地里,把锄头立在地上用手杵着寻找声音来的方向。受到太阳光的影响,奶奶得用手遮住光在向四面八方寻找,用了很久她才把目光看向了我和十三在的地方。

奶奶看着我们,比划了一会,说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接着又弯腰开始干活了。她弯下腰后锄头碰到石头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奶奶苦啊。”十三也看着干活的奶奶。

在锄头与石头的碰撞声中突然间又多了一种知了的叫声,那是一种很大个的知了,它们飞得很高,声音似乎想穿透这边境的山。

我听着十三的话,却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们所有人不都那样么,包括奶奶她们之前的那些人不都是这样爬在山坡上干活么,已经是多少代人了,怎么奶奶就苦了呢。应该说是他们整一代人都苦,可那么吃苦耐劳的人却没办法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比如海军和我们养了那么多的羊,可重来舍不得自己杀了吃,都要买了再换点粮食或者是别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见过他们或者是我们,在卖了牲口后会给自己增添些什么改善精神面貌的东西,这一切如此重复让人无法理解,就像是天注定了一般,可天又在哪里呢?

知了在十三的叹息声中飞远了,在海军茅屋后面的山梁上停了下来,开始鸣叫起来。秋云姐在山后面邀着牛羊,顺着风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她在风里赶着牛羊的声音。

就在秋云姐赶牛羊的声音中,我突然听到了长长的划过天空的鸣叫,这种声音我很熟悉,于是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着山梁后面看去,没错山梁后面出现了两只鹰。这是一种黄色很小的鹰,具体学名不得而知不过那时候老家叫它们小黄绕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也不得而知了,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停在风中。

“三爷爷,有鹰呢。”我站起来后立刻指着鹰出现的地方,十三也站起来向着我指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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