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话说王夫人见贾母那天在大观园着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看过,吃了两剂药就好了,便命凤姐过来,吩咐她预备给贾政带些东西去。正商议着,只见贾母打发人来叫王夫人,王夫人忙领着凤姐一起过去了。
王夫人见了贾母问:“这会儿可觉得更好些?”贾母道:“今天可好多了。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汤,我尝了尝,能尝出味儿了,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舒服。”王夫人笑道:“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她孝心虔诚,老太太平日没白疼她。”贾母点头笑道:“难为她想着我。若是还有生的鸡崽肉,再炸上两块,腌得咸咸的,喝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是吃稀饭不对路。”凤姐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到大厨房传话。
贾母又向王夫人笑道:“我打发人找你来,不为别的,下个月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前两年我本来想给她过生日,偏偏到了跟前有事就耽误过去了。今年人齐全,料他们也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和一天。”王夫人笑道:“我也想着呢。既然老太太高兴,就这么商议定了?”贾母笑道:“我想往年不管谁过生日,都是各送各的礼,这个有点俗了,太生分。这次我出个新法子,既不生分,又可以取乐。”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贾母笑道:“我想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个份子,凑多少钱便可着这些钱去办,你说好不好?”王夫人道:“这个主意很好,但不知怎么个凑法?”贾母见王夫人赞成,立刻来了兴致,忙叫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过来,又请姑娘们和宝玉,以及府里的尤氏和赖大家的,连有些头脸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众丫头、婆子见贾母十分高兴,也都高兴,急忙各自分头去忙活,请的请,传的传,没顿饭的工夫,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挤了一屋子人。只有薛姨妈和贾母对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宝钗姐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底下满满的站了一地人。贾母忙命拿几张小凳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年纪大、有身份的奶妈坐了。贾府风俗,年纪大且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和凤姐等只能在地上站着,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奶妈客气一下,都坐在小凳子上。
贾母笑着把方才和王夫人说的一番话又说给众人听了,众人谁能不凑这趣儿呢。有和凤姐好的,情愿这样的;有怕凤姐的,巴不得奉承她。况且都能拿的出来,所以一听此话都欣然同意。贾母首先出份子:“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道:“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邢夫人和王夫人笑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看齐,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两吧。”尤氏和李纨也笑道:“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吧。”贾母忙对李纨说:“你个寡妇家,哪能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吧。”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别高兴,先算一算账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份儿了。这会儿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现在说着高兴,一会儿回想起来又该心疼了!过后又该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再使个法子,骗我拿出三四倍的银子暗里来补上,我还做梦不知怎么回事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依你怎么样呢?”凤姐笑道:“生日没到,我这会儿就已经领受不起了。我一个钱也不出,还要惊动这些人,心里实在不安,不如大嫂这份儿我替她出了吧。到那天我多吃些东西,就算享福了。”邢夫人等听了,都说很对,贾母方应允了。
凤姐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出二十两,还要替林妹妹和宝兄弟出两个份子,姨妈自己二十两,还有宝妹妹的一个份子,这倒也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出得少,又不替别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亏了!”贾母呵呵大笑道:“到底是我的凤丫头向着我,说的很对。要不是你提醒,我又被她们占便宜了。”凤姐笑道:“老祖宗就把林妹妹和宝兄弟他哥儿两个的份子交给两位太太,每位太太替出一份就是了。”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这样。”赖大的母亲忙站起来笑道:“这可替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那边是儿子媳妇,这边是内侄女儿,不向着婆婆、姑姑,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真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成了‘外’侄女儿了!”说得贾母和众人都大笑起来了。
赖大的母亲又问道:“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听了道:“这不行。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排位虽然低些,钱却比她们多。你们和她们一样才行。”众奶妈听了,连忙答应。贾母又道:“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银出就行了。”回头又叫鸳鸯来:“你们也凑几个人,商议凑个份子来。”鸳鸯答应着,去不多时,带了平儿、袭人、彩霞等,还有几个丫头来,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贾母问平儿:“你主子过生日你不表现得与众不同?还把份子出在这里头?”平儿笑道:“我私下还另外有礼,这是和大伙儿一起的,也该出一份儿。”贾母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凤姐笑道:“上下都全了,只有二位姨奶奶,她们出不出份子也问一声。问到她们是情理,不然她们以为小看了她们了。”贾母忙说:“就是呢。怎么忘了她俩?恐怕她们没闲空儿,叫个丫头去问问。”一个丫头应声去了。半天回来说:“她们每位也出二两。”贾母高兴道:“拿笔砚来记清楚,共计多少份子钱。”尤氏悄悄地骂凤姐:“你这个不知足的小犊子!这么些婆婆、婶子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嫌不够,偏得拉上两个苦瓜。”凤姐悄悄地笑道:“你少胡说,一会儿离开这里,看我不和你算账!她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送别人,不如要来咱们乐和乐和。”
二人悄悄说话间,那边早已统计完了,共凑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贾母道:“一天的酒戏用不了。”尤氏道:“既然不请外客,酒席又不多,用两三天都够了。最主要的,看戏不用钱,省在这上头。”贾母道:“凤丫头说哪一个戏班好就叫哪一个。”凤姐道:“咱们家的戏班子都听熟了,还是花几个钱请一个外面的戏班子来唱唱吧。”贾母道:“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凤丫头还是别操心了,清静地享受一天才对。”尤氏答应着。众人又说了一会话,知道贾母该累了,都渐渐地散出来。
尤氏送走邢夫人和王夫人,往凤姐房里走来,商议怎么办生日的事儿。凤姐道:“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尤氏笑道:“你这东西也太行大运了。我当有什么事儿叫我们去,原来单为这个!出了钱不算,还叫我操心,你怎么谢我?”凤姐笑道:“别扯臊!我又没叫你来,谢你什么?你怕操心,你这会儿就去回复老太太,再派一个人来就是了。”尤氏笑道:“你瞧瞧,把你宠得这个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好,太满了就要流出来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散。
次日,宁国府尤氏方才起来梳洗,见几个丫头送了一包银子进来,便问:“是谁让送过来的?”丫头们回答说:“林妈。”尤氏便命:“叫她来。”丫头们来到下房,叫了林之孝家的过来。尤氏让她在脚踏上坐下,一面忙着梳洗,一面问她:“这一包银子有多少?”林之孝家的回答:“这是我们底下人的银子,凑齐了先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有送来呢。”正说着,丫头们又进来禀报说:“那边府里的姨太太打发人送份子来了。”尤氏笑骂道:“这些小犊子,就会记这些不要紧的话!昨天不过是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学那小家子凑份子,你们就记得了,到了你们嘴里当正经话说。还不快接进来呢!”丫头们忙笑着接进银子来,一共两封,连宝钗、黛玉的都有了。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家的道:“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还有我们下面姑娘们的。”尤氏道:“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林之孝家的答道:“奶奶过去后,这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一块儿给。”
说着话,尤氏梳洗完了,命人准备车辆,一会儿来到荣府。先来见凤姐,见凤姐已将银子封好,正要送过去。尤氏问:“都齐了么?”凤姐笑道:“都齐了!快拿去吧,丢了我不管。”尤氏笑道:“我有些信不着,要当面点一点。”说着,打开封包按人数一点,果然没有李纨那一份儿。尤氏笑道:“我说你闹鬼吧!怎么没有你大嫂的?”凤姐笑道:“那些还不够?就缺一份儿嘛。等不够了,我再补给你。”尤氏道:“昨天你在她跟前送人情,今天和我赖,这我可不答应你。你不给我就和老太太要去。”凤姐笑道:“看把你利害的,明儿你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的,你可别抱怨!”尤氏顿了一下笑道:“就这一份儿不给就算了,要不看在你平日孝敬我的份上,我可不答应你。”说着,把平儿的那一份也拿出来,对平儿说道:“平儿来把你的这份儿收回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会意,忙笑道:“奶奶先使着,如果剩下了,再赏还我也一样。”尤氏笑道:“只许你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吗?”硬塞到平儿手里,平儿只得收下。尤氏又道:“你主子这么细致,弄了这么多钱,我看她哪里使去?使不了,明儿带到棺材里使去!”
尤氏说完,出屋又往贾母处来。先给贾母请了安,说了两句话,便走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想听听鸳鸯的主意再行事,以讨贾母喜欢。二人商议妥当,临走时,尤氏把鸳鸯的二两银子也还给她,说:“这些还使不了呢。”说着,径直出来。
又来到王夫人屋里说了一会儿话,趁王夫人进佛堂的工夫,把彩云的一份儿银子也还给了她。后来干脆趁凤姐不在跟前,把周姨娘、赵姨娘二人的份子也一并还了。开始她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也挺可怜的,哪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即便知道了,有我挡着呢。” 这周姨娘也是贾政的妾,却没有生儿育女,其地位还不及生有贾环和探春的赵姨娘。二人听了,千恩万谢地收了。
转眼已是九月初二,园中的人都听说尤氏把生日准备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杂耍和说书的女盲艺人全有,都准备着取乐玩耍。李纨提醒众姐妹:“今儿是正经社日,可别忘了。宝玉也不来,想必他又贪玩了,把这事儿忘了。”说着,便命丫头:“去瞧做他做什么呢,快请来。”丫头去了半天,回来说:“花大姐姐说,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众人听了都诧异道:“怎么也没有出门的道理。这丫头糊涂!”便又命翠墨去找。一会儿翠墨回来说:“真出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吊丧去了。”探春道:“绝对没有的事。怎么说他也没有今天出门的道理。你叫袭人来,我问她。”刚说完,只见袭人走了进来,李纨等都说道:“今儿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事儿,今儿是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么高兴,两府上下都要凑热闹,他还能走了?第二件,今儿又是诗社头一次活动正日子,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袭人叹息道:“他昨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有要紧的事到北静王府去,还要赶着回来。我劝他别去,他就是不答应。今儿一早起来就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什么要紧的人没了。”李纨等道:“若果真如此,也该去走走,只是这时候也该回来了。”说着,大家又商议:“咱们只管作诗,等他回来罚他。”刚说完,只见贾母已打发人来请她们过去,众人来不及作诗,便都往前头去了。袭人跟着去向贾母禀报了宝玉去北静王府吊丧的事,贾母听了心里不太高兴,命人立刻去北静王府接去。
原来宝玉心里有件心事,头一天就吩咐焙茗:“明日一早出门,备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用别人跟着。告诉李贵我往北府去了,倘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要找。就说我让北府里留下了,怎么也会设法尽快回来的。”焙茗也摸不着头脑,只得照着他的话说了。今天一早备了两匹马,在园后门等着。天一亮,宝玉全身素装从后门出来,一言不发跨上马,弯腰顺着街就跑下去了。焙茗也只得跨上马,加鞭赶上,在后面问:“往哪里去?”宝玉道:“这条路是往哪里去的?”焙茗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的,没有什么玩的。”宝玉点头道:“正要去冷清清的地方。”说着,加了两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出了城门。焙茗更加不解其意,只得紧紧地跟着。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方勒住马,回头问焙茗道:“这里可有卖香的?”焙茗道:“卖香倒有,不知要哪一样?”宝玉道:“得是檀、芸、降三样。”焙茗笑道:“这三样可难买。”宝玉面露急色。焙茗见状便问:“要香做什么使?我见二爷时常带的小荷包里有散香,何不找找?”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回手在衣襟上挂着的荷包上摸了摸,竟有两钱由沉香和速香合成的沉速香,心里高兴:“只是有些不恭。”再一想:“自己亲身带的,总比买的好些。”于是又问焙茗有没有卖炉炭的,焙茗道:“这可算了,荒郊野外的,哪里有卖这个的?既然要用这些,为什么不早说,自己带来多方便?”宝玉道:“你个糊涂东西!要是可以带来,就不用这样没命地跑了。”焙茗想了半天,笑道:“我想出了个主意,不知二爷心下如何。我想二爷不止用这个,只怕还要用别的,这都不是事。现在我们干脆往前再走二里,就是水仙庵了。”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那就更好了,我们这就去。”说着,快马加鞭前行,回头向焙茗道:“这水仙庵的姑子常来咱们家,到那里跟她借个香炉使使,肯定是行的。”焙茗道:“别说是咱们家的香火,就是不认识的庙里,跟她们借用一下,她也不敢拒绝。只是我二爷平常最厌恶这水仙庵的,今儿怎么又这样喜欢呢?”宝玉道:“我平日最恨俗人不明原由瞎供神,乱盖庙。这都是当时有钱的老公们和愚妇们,听说有神就盖庙来供着,也不问那神是谁,听些野史小说胡编乱造便信以为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为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自古以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编的谎话,谁知这些愚昧的人就当真了,还塑了像供着。今儿不是喜欢,是正合我心事,要借她东西一用。”
说着,已经来到水仙庵门前。那老姑子见宝玉来了,甚感意外,就像看见天上掉下个活龙来一般,忙上前来问好,命老道来接过马。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像,只管欣赏各种塑像。虽然都是泥塑的,却真有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荷出渌波,日映朝霞”的姿态。宝玉不觉掉下泪来。老姑子献上茶,宝玉便向她说要借香炉烧香。那姑子去了半天,连香供纸马都预备来了。宝玉说道:“其他东西一概不用。”命焙茗捧着香炉出门到后园中,想选一块干净的地方竟然选不出。情急之下焙茗道:“那井台上行不行?”宝玉只得点点头。
二人来到井台上,将香炉放下,焙茗站到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个半礼,转身命焙茗把香炉收起来。焙茗答应一声,却不动手,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嘴里祈祷道:“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个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受祭的阴魂,我虽不知你的名姓,想来肯定是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清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的心事难出口,我替二爷祈祷:我们二爷这样想着你,你若有灵,时常来看望看望二爷。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起玩耍,两下就都有兴趣了。”说完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说完便憋不住笑了,踢了他一脚道:“别胡说,让人听见笑话。”焙茗站起身来收过香炉,边走边问宝玉:“我已经跟姑子说了二爷还没吃饭,叫她准备些东西,二爷对付吃些。我知道今儿府里头大排宴席,非常热闹,二爷为此才躲了出来。无论如何在这里清净一天,心里也顺畅些了。要不吃东西,绝对不行。”宝玉道:“花酒不喝,随便喝些也不妨。”焙茗道:“这才对。不过,咱们出来,一定有人不放心的。若是没有人不放心,晚些进城也没事;若有人不放心,二爷还是得尽快进城回家才是。这样老太太、太太也放心了,你也尽了礼了,只能这么办了。其实回家听戏喝酒也并不是爷有这心思,就是陪着父母尽个孝道。要单为今天这事儿而不顾老太太、太太心情,就是刚才受祭奠的阴魂也不安哪。二爷想我这话对不对?”宝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是想只有你一个人跟着我出来,回去怕担不是,所以用这么大的厉害关系来劝我回去。我刚来,不过为尽个礼,然后再回去喝酒看戏,并没说一天不回城。我这里已经了却了心愿,现在赶快回城,让大家都放心就是了。”焙茗道:“这就更好了。”
说着二人来到禅堂,果然那姑子收拾了一桌好素菜。宝玉胡乱吃了几口,焙茗也吃了,二人匆忙上马,踏上回城旧路。焙茗在后面嘱咐:“二爷小心骑马,这马平日没怎么骑,手抓紧些。”进了城,仍从后门进府去,急急忙忙来到怡红院中。袭人等都不在屋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屋子,见他回来了,都高兴得眉开眼笑道:“阿弥陀佛,爷可回来了!没把花姑娘急疯了呢。上头正开席呢,二爷快去吧。”宝玉忙将素衣脱了,自己找了套颜色吉庆的衣服换上,问道:“在什么地方开席呢?”老婆子们回答:“在新盖的大花厅上呢。”
宝玉径直往花厅走来,老远就隐隐听到箫管吹奏的声音。刚到穿堂那边,只见玉钏独自坐在廊檐下落泪,一见宝玉来了,长出了一口气,咂着嘴说道:“唉!凤凰来了,快进去吧!再不来,都要反天了。”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到哪里去了?”玉钏把身子一扭,也不理他,只管擦泪,宝玉只得悻悻地进屋去了。
到了花厅上,忙上前拜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众人真如见到了“凤凰”一般。贾母先问道:“你往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还不给你姐姐行礼去!” 又笑着对凤姐说:“你兄弟不知好歹,就算有要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你老子回家,必须告诉他打你。”凤姐笑道:“行礼倒是小事,宝兄弟明儿决不可不吱声儿,也不叫人跟着就出去。街上车马多,叫人多不放心。再则说这也不像咱们这样人家出门的规矩。”贾母又骂跟宝玉的人:“为什么都听他的话,说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也不禀报一声?”又关切问:“到底往哪里去了?吃了什么没有?吓着了没有?”宝玉只得谎称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没了,今天去问候他。见他哭成那样,不好马上撇下他就回来,所以多待了会儿。”贾母道:“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宝玉连忙答应着再也不敢了。贾母又要打跟他去的人。众人劝道:“老太太也不必生气了,他已经答应不敢了,况且回来又没事,大家该放心乐一会儿了。”贾母先是不放心,自然着急发狠,现在见宝玉平安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恨?众人一劝也就不提这事儿了。还怕他心情不好,或者在外没吃饭,或者路上受到惊吓,反过来又百般哄他。袭人也过来服侍,大家仍旧听戏。
当天演的是《荆钗记》,贾母和薛姨妈等都看得心酸落泪,有笑的,有恨的,也有骂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