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跟我一起玩到大的堂妹,有一年多没见了。前几日在姑父的葬礼上,我们终于聚在了一起。和妹妹打打闹闹、无话不说的快乐童年充满了脑海。我妹妹善解人意、善良又有主见,我俩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是一致的。但是这次相聚,我妹的育儿方式,让我非常担心。她停留在被大脑控制的育儿方式下——她未自我觉醒,被大脑的思维模式和不断升起的念头所控制。
虽然她孩子自出生,我只见过一面,但是我很心疼她那么活泼的女儿被我妹用美其名曰“立规矩”的方式来训化。孩子似乎是她的敌人,她以能否驾驭、控制这个孩子出发,而不是以爱来回应孩子。显然她的育儿方式与我的:永远与孩子站在一起,用爱来滋养孩子的灵魂方式,是截然相反,背道而驰。
我妹对我和我老公的育儿方式惊掉了下巴。显然我们的育儿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只是在表达她的看法,可是我无意识地认为她是在质疑我们的育儿方式、是在攻击我、否定我。每次我完美地回答了我妹提出的一个疑问后,每次我解释清楚了我的观点并且我妹点头同意后,我感觉到一种赢了的快感、一种被认可、被看到的安全感,胸腔里悬起来的心就终于落地了。一切尽在我的掌控,只是她的一个问题让我提着的心过了夜。
她在我大姑家炕上坐着看我们一家三口玩游戏,她问:“你们这样顺着孩子,到了社会上谁顺着她呀?”
她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太熟悉了,我们的父母不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和逻辑去育儿的吗?对我们打压,美其名曰为了让我们提前适应残酷的社会。
我回答:“那怎么会呢?我们会帮着孩子在学习这些应对险恶社会的方法啊。”
没等我展开解释,女儿便拉着我继续陪她玩。显然我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说服我妹,但是一直我没有找到机会去“赢”她。
我的身体在和女儿玩,但是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回应着我妹的问题。如果我妹能感应我的脑电波,那她肯定听到了我喋喋不休的声音。
“孩子需要的是我们父母的爱,接纳她、拥抱任何样子和状态的她,我们的爱是孩子确定自己能否存活下去的根据。就像马斯洛需求理论,孩子的生存安全感有保证了,她才能顺利进入下一步的需求发展阶段,下一步的发展才能更健全和稳定。安全感就是地基,地基不稳,大厦轰然倒塌。”
“总听到一些育儿博主说到孩子的核心不稳,我想核心不就是孩子的安全感吗?孩子被接纳和爱,安全感地基稳了,他们才能做到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外界的伤害真的像我们想的那么多吗?回想一下我的成长,对我随意辱骂和责打的经历,100%来自我妈,而不是想象中的那些社会中的“恶”。对外界给我的伤害,我能随时说不、去反抗、去保护自己,但是我敢反抗我妈吗?”
“酗酒和暴力,算是接近恶的极端部分了。按照你的逻辑,这样家庭里成长的孩子,算是从小提供应对社会中不顺他们心的人的训练了,他们长大了就会对这些人灵活自如、智慧满满地应对了吗?”
“就像一株植物,在需要温室大棚里育苗的时候,把它放到户外一样,他自然遭受不起风吹日晒雨淋。”
“像养育一株植物一样,按孩子每个成长阶段的所需所求,提供她需要的能量、养分、引导,帮助孩子茁壮成长。”
“孩子的身体、大脑没有发展到应对外界的恶的时候,我们家长要做的是保护他们。外界没有造成对孩子的伤害,反而是父母有意无意地给孩子造成伤害,父母才是孩子成长路上最大的障碍”
“父母无法给予孩子无条件的爱,接纳、允许任何她的样子,谁还能给呢?父母怎么对孩子,孩子就会内化成与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我的自身经历告诉我确实是这样的,你不妨也自己去体会。”
"父母不想让孩子将来当“牛马”,就从婴幼儿期开始将他们当“牛马”;父母不想让孩子在成年后险恶的社会中受到伤害,于是就在他们婴幼儿期开始打压伤害他们。”
“你提出顺着孩子,潜意识里你是将孩子放在你的对立面以及认为孩子是无知的、不值得信任的。但是如果你和孩子站在同一边,看到她的需求、感受、想法;看到她不同成长阶段大脑和身体的能力和局限性,去拥抱任何样子的她、回应她的需求、提供帮助和引导,是会自然而然发生的。这里没有溺爱,有的只是将孩子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和对她独立人格的尊重。”
大脑里源源不断地升起一个又一个的回答,我感知到胸腔里有股气,胀胀的——似乎是没有立刻战胜我妹妹,没有赢得这场争辩的气;也夹杂着对我妹妹有如此念头和疑问的担忧,特别着急着想立刻帮她开启对新的育儿方式的探索。我现在回想那天的自己,怎么那么像我在纽约遇到的那些基督教华人传教徒呢?那些人迫不及待地输出耶稣多么多么好,怎么怎么帮助了他们;看到我对他们摇头后,又有一种恨铁不成刚,不愿意脱离苦海的生气和无奈。
那晚女儿睡着后,在这样答“妹妹提问”的念头之河上,没有任何干扰地漂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一睁眼,又开始继续漂流。我不断地用呼吸、感知身体带自己回当下。睡了一晚上我并没有觉得很轻松,我的眉头一直紧皱、眼睛周围肌肉紧张、眼睛疼、前额头部疼——这是我每次跟着念头漂流的时候头部会发生的反应。
我问自己:“回答妹妹的问题是耗能量的事情吗?为什么会这么疲惫和难受?”
我不确定。我在帮助妹妹开启探索其他育儿方式,我应该做这件事情,这是正常的累。不过当我再次注意到我的胸腔,胃部紧张的感受,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了:不被人理解、看见、认可的感受。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性的思维模式:任何人对我观点的疑问或者提出了不同观点,就会触发我的应激模式:我一定要说服对方,或者至少让对方理解我的想法,我才会觉得安全,得到了掌控感。
我问自己:“不被人认可、理解和看见,又怎么样呢?我在维护什么呢?为什么战斗呢?”
我为了自己的存在感。别人认可我,我有一种被我妈和老师认为是“对”的安全感,我有了价值感、存在感;别人不认可我,我有一种被我妈和老师认为是“错”的不安感,他们对我的责骂、羞辱、否定的记忆在脑海里喷涌爆发,我陷入不断地自我攻击,变得越来越渺小,小到我似乎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意识到这一点,我恍然大悟。我被困在了习惯性思维模式里打转,不断地耗费能量。打破大脑习惯性思维模式控制的方法,就是看到他们!非常好,我又从一个思维模式枷锁里解脱了。身体一下子就放松了,大脑里的思维风暴骤然停息,宁静、平和的感觉如早晨的阳光包裹着我。
可是随之而来,我意识到,被这样的思维枷锁控制的这三十几年来,我从未看见过我妹妹。愧疚感袭来。我一直在自己的思维里打转,能量一直耗在维护“小我”上,从未花时间问过我妹妹为何会有这样的问题,深入了解她的所思所想。她的嘴被我一连串的反问和观点灌输堵得死死的。我妹妹也许想过给我解释她如何想,只是她知道她的姐姐就是一个对他人不同的观点非常紧张的人,就是好赢的一个人。她接纳、包容了我或者她是一个有自信的人,我对她的反驳,对她无法产生动摇吧。
意识到这些后,在妹妹起床后跟她的对话中,我有意识地去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的反应,一旦胃部紧张、心跳加速、喉咙发紧想辩论,我就会问妹妹:“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你是怎么想的呢”;我会表达对她的理解:“你要全职上班,又要带孩子,肯定没法像我全职带孩子一样这么有耐心呢,带孩子确实要花费很大的耐心。”;我愿意去接纳她的不同观点:“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而不是迫不及待地表达我的观点。
我珍爱与我妹妹人生中这一段缘分,我愿意为了她卸下我的防备,卸下我的攻击,用心去看到真实的她,接纳她与我的不同;我也爱自己,我愿为了自己去不断地一层层拨开遮挡真实自我的云层,从一个个思维枷锁里解脱出来,拥抱每一个当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