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

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一抱粗的树身撑起密密的叶子,夏天的阳光洒下来,地上满是跃动的光影。压水井就在树旁,井身锈黄,冬日里要用沸水烫开冻住的皮管,夏日里却总有甘冽清泉。集上回来,奶奶把新买的西瓜放进桶里,我把井压得“咔嚓”作响,水“哗啦啦”地漫过瓜身,等待半个小时,脆响切开,绿皮红馕。

梧桐花开,香飘满院。花期既过,风吹枝摇,花就“扑簌簌”地往下掉。脚踩上“咯吱咯吱”,像蕊在叹息。奶奶会拿竹编的条帚把残花扫在一处,新土在条帚的梳理下露出来,濡湿等待着阳光。

那年,雷哥下了学。邻居街坊比他大的都进城打工了,回来时穿着光鲜洋气的服装,买了直把的自行车满街串,雷哥心就发痒。他在梧桐树下迎着朝阳一脸阳光,马上动身了置办了一身新衣,把留了几年最时氅的中分剪成了平头,显得精干整洁。我在旁边插不进话,但能感觉到等待他的全是光明。

门前的枣树生发、叶落,低处的枣已被打了,高处的干瘪着悬在枝头在北风中晃动。我还是每天挎着书包来回,枣树下沉睡着老早前不用的碌碡,青蓝色中风化出白色的裂纹。我还记得小时候在碌碡上蹦上跳下,挑着竿壮着胆去捅枣树上的蜂窝,却被蜇了一头包。

雨淋漓了半天,院子里已泥泞不堪了。狗从外面进屋挣毛甩水被雷哥一脚踢撵了出去。他穿着一身粽色的西装,那是从北京回来的装扮,在老院里面显得突兀异常。我在旁边写完作业,听他聊起城市的时光。外面的雨还在下,雨丝牵连像是扯不断的回忆。

他后来辗转去过西部,南方。但终于到了成家的时候,还要回来。

前前后后的哥哥姐姐只要下学都出门在外了。拜年时漂亮体面地在一起聊天,初二初三就动身远行。只是到了年龄,必须回来相亲。

也有大胆或无知抱着孩子回来的,家人一般默默承受。几年前,我还小的时候,村人还骂抹口红像吃了死孩子,一脸鄙夷。那些私定终身的青春儿女无奈之下只能私奔逃离,再图后话。

一切都在变。

雷哥后来磕头拜了吴师傅,在村头学修车。天天在油泥中讨生活,我假期回来陪他一起去守厂,雪掩在屋墙后的田地里,北风吹得铁门乱响,躺在硬板上我望着漆黑的夜,感觉冬天好长好冷。

他结婚时,我在县城念书,没能回来。后来我读了大学,他已有了孩子。

那两年,家里老是出事。找人来看,说院子太深,院子也被改了又改。先是奶奶的小屋与厨屋相连,厨屋开着大门,门外就是枣树。后来把门封住,又在北边院墙上开了门。再又把奶奶的小屋与厨屋全推了换成大门,对门垒了影墙,过节贴得福字已在风雨中褪色烂掉了。

两棵梧桐树没有了,只有后来种下的柿子树,雷哥早搬到新家,只剩下了老人、老房子,守看着岁月,守看着老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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