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站在药王山上,依然会想起一个人站在寒风中,那个四月的早晨。当时,日光倾城,红山顶上的布达拉宫沐浴在绯红的朝霞中,虹彩流光,灿烂壮美,静穆庄严……
2018年最难熬的时候,西藏成了最后的救赎。
夜深人静的时刻,无数次在心里打腹稿《放下一切去西藏》,最终还是没放下,工作还在日复一日的继续,生活依然忙碌不止。但西藏魂牵梦绕,挥之不去。
2019年4月,一如既往的忙碌。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一个人说走就走,临时预定酒店,红景天和高原安也没按要求服用,匆忙搭上飞往拉萨的班机。随着年纪的增长,似乎变得越来越随性。也许是酝酿多时,西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当飞机飞上青藏高原,穿越层峦叠嶂的雪山,平稳地降落在山南贡嘎机场的那一刻,没有感到一丝的陌生和不适。
四月中下旬,还不是西藏的旅游旺季。拉萨的清晨,空气清冽,风冷,人少。无数次从图片中看到布宫,当活生生站在它的跟前,任凭阳光倾泻在脸上,从头到脚,从前身到后背,突然有一股暖流从眼眶中涌出,所有的委屈和烦恼随着泪水掉落,满腹的心事瞬间消失,一眼,胜万语千言。此刻有个声音轻轻地在耳边萦绕,“香巴拉不在别处,香巴拉就在心里”。当下的一切,就是随遇而安。那天早上在药王山站了很久,坐了很久,发呆了很久,没有进宫。
高海拔高纬度的圣湖雪山有治愈心灵伤痕的功效。圣湖的景致和天气息息相关,天气将决定游客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当随遇而安成了此次西藏之行的原则后,心里就不再纠结。
从拉萨市区驱车80公里,一路歌声不断,笑声不断,盘过一座座山,路过一座座经幡,到达海拔4800米的羊卓雍湖时,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风呼啸而过,几乎能把人刮跑,但丝绸般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天空是湛蓝的,湖面是宝蓝的,湖水平静得让人心如止水。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闭上眼睛,重新张开,怀疑自己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确认不是在梦境里。
极目远眺,远处天地相连,白云低得触手可及,雪山就站立在湖水的尽头。当时在朋友圈写下:“我逆着时光行走,只为与你邂逅。独坐湖边,一眼看穿万里浮云。”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刻心无旁骛,除了眼前的水天一色,再无其它。
湖边的山坡上,成群的牦牛信步闲走,异常淡定,即使从它们身边走过,目中无人,依然故我。无论多么优秀的摄影师都难以透过镜头捕捉圣湖的气息,无论多么美妙深刻的文字也难以表达当时的感受。独行的好处是,无需和任何人交流,只需与天,与地,与水,与自己对话,可珍藏这份独享的感受,不受任何人打扰。
沿着湖边,学着牦牛慢慢地行走,感受着加速的心跳。冰冷的风打在脸上,远处的雪山顶若隐若现,干净寂寞。突然飘来一股烟火的味道,雨雪会来,冰霜会来,没有人能一生躲过雨雪冰霜。听说在西藏的一些圣湖中,可以看到自己的前生后世,试着在水中看看自己的倒影,却一无所获。
此次西行,唯一刻意的安排,就是选择在藏历十五参观布达拉宫和大昭寺,亲身感受信仰的力量。藏历三月十五,清晨九点,布达拉宫被朝霞染成了金色,在高原的天空下,无比的灿烂。光线流淌在蜿蜒迤逦的宫墙上,恒古静穆的牛奶高墙,有一种无关时空的永恒质感。时间流逝,人世蹉跎,世代易主,岿然不动。
在通往布达拉宫的路上,三三两两的藏民,每走三步,五体投地磕下等身长头。走在人群里,有些不相信这个场景。上千年的信仰传承,几百年政教合一的历史,信仰已深入他们的骨髓,成为日常生活的部分。散落在人群里的信徒,即使衣裳褴褛,面容肮脏,神情却是淡泊安然,没有焦虑、烦躁、茫然和倦怠的模样。这些一路匍匐向前的男女藏民,还有一些孩童,虔诚认真地完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信仰的极致是热爱,如果不是热爱,谁能做到这样日复一日的叩拜?
在前往布达拉宫的路上,想起传奇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是俗人们借由活佛和浪子的故事说出热爱,迟疑,说出困惑,挣扎,放下和怀念。带有悲剧色彩的仓央嘉措,让人心疼。每位到过拉萨的游客,都会听说很多关于他的故事和诗歌。
出于建筑保护,布宫节日也不能点上香火,一条哈达足以表达心里的敬意。有位女游客获赠一条黄色的哈达,导游说极少见,特别幸运,那位游客当即流下泪水。每位走进布宫的游客,都怀揣着心事,在神像面前,或祈祷,或倾诉,或默默地往前走。此时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和心里的执念。凡所有相,皆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和布宫相比,大昭寺更热闹,寺前香火缭绕,藏民很多,挤满了广场。跟着他们沿大昭寺一圈走下来,在煦暖的阳光里小坐一会。有个笑容慈爱的老阿妈递来自己做的饼,浑浊的眼里木然却充满温暖。饼有点硬,慢慢地嚼了又嚼,就着矿泉水,觉得很甜。在寺庙前,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托钵的僧人与施舍的福田互相躬身致谢,彼此并不觉得亏欠。乞丐和有钱人同样坐在大昭寺的广场晒太阳,傻子和灵童一样匍匐在地上磕等身长头。
没有想到的是,此次见到了伴随文成一路西行的十二岁等身释迦佛像,金身佛像,犹如再生,面相淡然。一见解千愁。
从大昭寺出来,走到八廓街上,远远地就看到那座黄色房子,名声在外的玛吉阿米小酒馆。那是游客的打卡地,也是流浪歌手的聚集地。走进去找个桌子坐下来,这个时间段,只能和其他人拼桌。点了一杯热甜茶,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想象着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仿佛听到宕桑汪波和达娃卓玛每夜的歌声。在留言簿上写下一句话:“正因为不能称心如意,人世才有意义”。
拉萨的春天来得晚,四月底还是初春的样子。布达拉宫是冬宫,知名度高,罗布林卡是夏宫,拉萨本地人常去,据说夏天的景色的很美,堪比颐和园。进了公园,世界文化遗产字样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立在入门的广场上。
罗布林卡的春天静悄悄,桃,李,樱,在藏式寺庙旁,房前屋后,安静地开放。一对藏族情侣在桃花树下拍婚纱照,女生面若桃花,男生面带羞涩,脸上洋溢着爱情的甜蜜。
偶有藏民拖家带口,步履缓慢,悠然自得地散步。一个人在园子里走了一圈,不错过一个宫殿,不错过一棵草木,忘了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漫无目的,消磨在青藏高原的春日里。
西藏的日光长,晚上六点太阳还很高,距离罗布林卡十公里的哲蚌寺,是拉萨最古老的寺庙群,位于拉萨的西郊。傍晚的哲蚌寺人不多,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有些荒凉,寺庙零散分布在山腰上,山上还有村落,居民依山而居。站在山巅,俯瞰一缕缕桑烟和拉萨城的桑海沧田。西边的天空收拢了最后一丝天光,暮色四合。寺庙里微弱的烛光一点一点亮起来。天黑了,该下山了。
西藏是一个去了就忘不了,还没离开就开始怀念的地方。
年轻的歌者聚在文成公主剧场门口,头顶星空,脚踩黄沙,忘情地唱着送别,这与4000米海拔之下的世界有着天朗之别,没有浮躁,没有世俗的价值评判。这一刻的忘记是为了暂时阻挡俗世的侵扰,得以维持生命的延续。
这一路遇见很多陌生人,仿佛有种魔力,人与人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隔阂,可以随意地聊天,然后消失在茫茫的青藏高原,没有任何压力。导游说,来西藏的有两类人,一类是为了忘却,一类是为了挣钱。她为了挣钱,在拉萨待了十几年,最后却离不开拉萨,变成了前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是“我命由天不由我”,也许亲自走一趟西藏,在神秘的圣湖边,在纯洁的雪山上,在静穆的布达拉宫里,在信徒虔诚的目光中,在秃鹫孤独的唳叫里,在寂静的高原午夜,能找到最接近心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