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鲁迅纪念馆
钥匙在窗台上,钥匙在窗前的阳光里 ——艾伦 金斯堡
我和林如天的故事,好象没有什么开始,所以现在连结束都没有。
1997年9月,他来到我们学校时,是个刚刚从黑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年轻大学生,因为同在一个语文教研组,有时候便经常见面,只是他教初中,我教高中,没有多少联系。每次在教研组会议上,他都沉默寡言,从不随便发表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和我一样。一年后,他开了一节青年教师汇报课,选了鲁迅的《孔乙己》,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的课。他那男性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和一口绝对标准的普通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在得知普通话测试考试时他得了甲等乙级,够得上播音员水准时,我一点都不惊讶。
1999年3月,我的中文系研究生班的课程即将结束,我选择的毕业论文与鲁迅研究有关,但学校图书馆和资料室关于鲁迅研究的文章不多,华师大图书馆也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眼看论文交付的日期临近,而我连个基本的构思都没有,我真有点着急。
有一天晚上我翻阅《鲁迅全集》,看到《孔乙己》这篇文章,突然就想到了林如天,也许他能帮我,我想。因为有一次和他闲聊时,我们谈论过关于鲁迅的话题,他的毕业论文写的好象也是鲁迅。于是我决定明天去找他。
“你有关于鲁迅研究的资料吗?”第二天一见到他,我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干吗呢?”他反问。
“我在写有关于他的论文。”对于他的回答我有些失望。
“哦,怎么想到写鲁迅?”他稍稍显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
“我比较喜欢他的文章吧,在中国作家中。”
“写鲁迅的文章太多了,你要写成一篇文章很容易,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可是你想要写好它可就难了。”
“是吗?我只想写成它,完成毕业论文而已,反正我现在读的研究生班没有硕士学位,写得再好也没有用。可是毕业证书我还是要的。”
“你可以到鲁迅纪念馆去找找,那儿可能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你告诉我。”
临走时我突然又说了一句:“你有空陪我一起去吗?那地方我没去过,不熟悉。”
他看了我5秒钟,我发现我很冒昧,我总是这样突然之间让人无法应对,我等待着他说不,然后我会笑笑走开。
“行,你什么时候想去就跟我说一声。”我没有料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我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弄得他莫名其妙且有点不好意思。
4 月,天时而晴,时而雨。去鲁迅纪念馆的那天,天阴沉沉的,林如天在电话里说:“会下雨吗?下雨就不骑摩托车了。”
“不会下雨的,再说我喜欢坐摩托车。”我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握着电话说。
于是,他开着摩托车来接我。
那是4月天的一个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在天空中慢慢飘移,有时候,天色会突然亮起来,周围的东西便在忽明忽暗之间,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如一幅泼墨画,站在不同的角度,便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美。
他带着一幅墨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他那棱角分明的瘦削的脸和那坚毅的薄薄的嘴唇,给我一种很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好,也很难得,所以不容易忘记,一直到今天。
一路上,他的摩托车骑得飞快,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摩托车,感觉很刺激。他加速或刹车时,我都会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生怕自己摔下车去。
鲁迅纪念馆坐落在鲁迅公园内,然而纪念馆与公园的氛围有着天壤之别。纪念馆内非常安静,一种很温馨、舒适的安静,身处其中,可以静化人的心灵。我放慢脚步,沉浸在鲁迅所创造的文学氛围中。
在纪念馆内转悠的大部分时间内,我和林如天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模式中,我们双方互不打扰。
纪念馆内人很稀少,但是他们和我们一样,或者小声交流着,或者沉默着,用眼神表达着自己对鲁迅及其作品的深深思虑。
我的灵感在经过那真人模样的鲁迅蜡像前突然而至,我知道我的毕业论文的主题是什么了。
在茶廊小憩的时候,翻阅着在资料馆买到的几本鲁迅研究杂志,我兴奋地对林如天说:“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写了,真是不枉此行,谢谢你。等我写完了,一定请你吃饭。”
“好。”他笑笑说。他不经常笑,但笑起来却很特别,有一股孩子气的纯真。
“你今天陪我出来你女朋友介意吗?”
我知道他女朋友是他大学同学,和他一起从黑龙江师范大学来到上海,她在另外一所学校做教师。
“她也忙着呢。”
“忙什么?”我很好奇。
“读书呗,和你差不多。”关于自己和她女朋友的事,他总是说得很少,有些事我是从黄克那里听说的,黄克和他在一个年级,教他班级的数学。
“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自己买下来的商品房是吗?”
“是的。”
“那你自己为什么还住学校宿舍?”这是好多同事的一个疑问。
“你是不是很好奇?”他说。
“就算是吧,不过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笑笑,同时把脸转向窗外,俯视大草坪上悠闲的人们。
远处,一群高中生模样的人围成一圈,中间有人在表演节目,是两个女孩在跳舞,从动作上看好象是《浪漫樱花》中那种现在很流行的舞蹈,两人跳的蛮不错的。
近处,一对恋人相拥而卧,正在情意绵绵地接吻。
我把眼光收回。
“上海真是一个开放的城市。”几乎同时,林如天也将目光收回,把脸转向我说。
我笑笑:“你是指那对情人?这太不足为奇了,不过我不喜欢这样。”
“你属于传统的女人?”
“也许吧,但是我却喜欢反传统的小说。最近我看了一篇余华的小说《世事如烟》,蛮怪的。”
“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我比较关心古典文学与外国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除了鲁迅的作品,其他作品我看得不多。”
“我一个人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就是看书或听音乐,你不认为我的乐感很好吗?”
每年学校的新年联欢会我都有节目,我记得今年我唱了一首老歌《祈祷》,当时下台时,作为主持人的他还称赞过我:“这么差的音响设备你还能唱得那么好,真不错。”
林如天好象也想起了这件事,对我笑笑说:“明年新年联欢会我和你合唱一曲。”
“真的?你也喜欢唱歌吗?这可是我头一回听说,想想也是,这么标准的男中音放着不用真是一种资源浪费。”
“我发现你有时候讲话很有趣。”
“那不是很好吗?否则两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都没劲。”
说笑间,穿制服的茶廊小姐微笑着走到我们桌前。
“对不起,我们要下班了。”
“纪念馆几点关门?”我用上海话询问。
“5点半。”她用上海话回答我。
我抬腕看手表,差一分钟就5点半了,这位小姐提醒的可真是及时。
走出纪念馆大门时,林如天问我:“刚才你们叽里呱啦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你在上海呆了快两年了,上海话还听不懂?”
“我对语言的接受能力不强,况且我认为上海话最难懂。”
“主要是你没有这个语言环境吧。”
“也许是。”
在学校里,我们大多数时间讲的都是普通话,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他自然更听不到上海话了,他女朋友和他一样是黑龙江人。
“以后多跟我在一起,我教你说上海话,不收钱的,免得你被上海人骂了还以为别人在称赞你。”
“你以为我有这么笨吗?”
我哈哈大笑着向前奔去。
公园内的牡丹花开得正盛,很美。我停在花前欣赏了一会儿。他赶过来站在我身边,看着花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还小,根本不象个结了婚的女人。”
“结了婚的女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歪着脑袋反问他。
他看看我,摇摇头说:“你们上海的女人真。。。。。。”
“怎么啦,话说半句,我们上海女人怎么啦?”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摆摆手说:“不知道,怪不得黄克一直说你。”
“黄克?好啊,这家伙背地里说我坏话,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不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表情,但是却惹得林如天大笑起来,在学校里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爽朗地大声笑过。我深感意外。我突然想到他毕竟不是黄克,也许我太放肆了些,在一个陌生人跟前。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一直有这样的一种感觉,直到现在。
于是我不理会他的大笑,径直往公园大门口走去。
在摩托车后座上坐稳后,林如天回过头来轻轻问我:“怎么,刚才你生气了?”
他的脸离我很近,他的声音也离我很近,那男性的富有磁性的声音软软地浸入我的耳中,直逼入我的心扉。我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脸颊在刹那之间变得滚烫。我赶紧躲开他凝视我的目光,轻声回答说: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