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禅:手上的太极,心中的图腾
书法,不是墙壁上的风雅,桌案上的闲情,她是中国文人的命里菩萨。
从魏晋的碑,到唐宋的帖,从甲骨文、隶书到楷书、行书、草书。书法,是用笔、结体、行气和布局的艺术,是中国人最远古的图腾、书家抒情达意的特殊语言、中国文化的最高代表。
梁启超曾言,吾中国以书法为一美术,故千余年来,此学蔚为大国焉。林语堂说,只有在书法上,我们才能够看到中国人艺术心灵的极致。
书法可以栖息精神,可以安妥灵魂,可以抒发情感。以墨传心、书写豪情。一点一画,支起中国脊梁,激发民族文脉。一提一按,君子的风度、气质、学识,都蕴藏在行笔之中。
一部书法史实质就是一部人类情感史,一部时代精神史,一部美学发展史。
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明窗净几,笔墨精良。焚香静坐,收拾此心,洁洁净净。
书法,是文法。
在中国文化中,书法是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历代书家张芝、蔡邕、王羲之、王献之、张旭、颜真卿、怀素、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赵孟頫、文征明、董其昌、祝允明、王铎、傅山等,他们的书法神骏飘逸,绵延摇曳,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墨气四射,四表无穷。他们是文人,是大家,他们是中国文化的代表或高峰。
艺术最伟大的使命是将不可见的精神显现为可视、可听、可触摸的形式,为活着的生灵带来亘古长新的慰藉。如果说传统是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经典就是这条大河中的朵朵浪花;如果说传统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大师就是这山脉中矗立着的座座高峰。
高品位的艺术,就是高品位的大师。大师就是脱俗,大师就是带头抵制庸俗、低俗、世俗的东西。
书法,是功法。
在纸、笔之间写出好字,靠的是技巧和功夫。功夫深,结体自稳,天姿好,落笔便超。瞬间的艺术,耗尽的是人一生的功夫。在瞬间里的一招一式里,表现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技术、思想和意境。
王羲之在《书论》中说:“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迟”表现“沉着”“急”表现“得势”“曲”表现“多姿”“直”表现“刚劲”“藏”表现“浑成”“出”表现“爽利”;“起”表现“灵动”;“伏”表现“稳重”。孙过庭《书谱》说:“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
字画疏处可以走马,但不可走神;密处不可透风,但要透气。平衡、匀称、虚实、对比、呼应,既构成了书法美学,也是技法娴熟的体现。
技法终归只是工具,过分炫耀技法只会使作品变得匠气。艺术的本质是创造,过多的教条和清规戒律会成为限制。
篇有篇法,行有行法,字有字法,画有画法。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小心布置,大胆落笔。
日月运行有恒,万物生生不息,人有恒心,艺术才有生机。持恒,不只长功力,更炼心气,静则出真性灵。小巧浮才。老实入手,循序方能渐进。
书法,是情法。
书法是以一线或浓或淡或枯或润而游走出来的墨迹。一旦被规范化,就没有了随机性和生命力。
人有多少情就有多少才。书家,写的是大气象,大胸怀,表现的是无尽的变化,比的是四溢的才情。情从何来?来自于丰富的实践,丰富的阅历和自然万物鲜活的碰撞。闭门造车是造不出情感来的,胸中没有丘壑,便没有了情感的源泉。
养身尚清,清高出尘,论辩玄理,撇开俗物。人的思想境界上不去,审美水平提不高,作品的品味就出不来。如王羲之、颜真卿、苏轼的字,有“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的超然的心态,在作品中自然体现出“以有限的形态表现无限的意蕴”。
生活平静,字就比较规整,生活狂放,字就比较奔放,犹如张旭的狂草,惊世骇俗,变幻莫测;生性风流,字就比较流畅,犹如唐寅的行书,喜悦至极,则如王羲之《兰亭序》,字里行间充满欢快;悲伤至极,则如颜真卿《祭侄文稿》,声嘶力竭。
创作需要状态,此状态就是强烈的创作欲望和热情。卷曲萎缩不是奔腾的马,低垂无力也不是舞动的线。气韵应该是昂扬的、壮阔的,结体应该是打开的、舒朗的、丰满的;线条应该是舒展而富有弹性的。没有气韵,便失去了健康的美。
创作需要忘我、无我。完全沉浸在一种自娱的艺术游戏之中,心中没有法度规范,没有形式内容,只有一种想写的表现欲。“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就是这种状态。
“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 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书家应有点狂,此狂不是狂野,不是狂怪,不是狂妄,更不是疯狂。而是一种高层面的浪漫、潇洒、豪迈、雅逸,是一种心灵上的豁畅、思想上的通达。
书法,是章法。
汉字是以点线来造型的,线的提按顿挫,粗细徐疾,干湿浓淡,迂曲刚柔。
笔墨交融产生线型美,点线结合产生结构美,虚实相生产生章法美。
在点画线条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空间结构里,每个字的间架结构、笔法、墨法再到章法,必须遵从一定的规律。章法是点画与点画之间的呼应,字与字之间的顾盼,行与行之间的相映,整体上气韵通达,虚实相生,神采飞扬。
笔画的长短、粗细、俯仰、伸缩的准确与否,决定了结构的形态的优劣。结构的宽窄、高低、大小、斜正、疏密的对比、变化准确与否,决定了章法的优劣。
不显山露水,不恃强逞能,不张牙舞爪。把笔画、结构、章法、意境等所有的因素以及对比、变化统一在一起,注入技术、情感、思想、境界、追求。
书法讲究“提按起止”,留意“方圆虚实”。
欣赏书法,要看概貌、章法,点画之间是否呼应连贯,字与字之间是否平整均衡,欹正相生,大小变化、参差错落,行与行之间是否上下承接,疏密得宜;字的结体是否整齐平正,长短合度,疏密均衡;最后再看线条质量,看格调是否高雅。
艺术水准的高下,取决于行气和布局。行气表达的是生命的和谐和活跃,而布局展现的是生命的大和谐、大活跃。只有行气和布局,才能使书法作品真正拥有生命,真正活起来。
书法,是神法。
“书之妙道,神采为上”。书法有了神韵,才耐看。将空间时间化,将有限无限化,用灵动的线条表现大千世界,从有限中领悟出无限,化实象为空灵,以生动的的线条勾勒文字形体,传达一种超越于墨象之外的思想、飘忽即逝的意绪和独得于心的生命风神。
“徒然万象多,澹尔太虚缅。”“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 能空、能舍,而后才能深、能实。缺乏文化,书法只是技术。缺少内涵,就没有打动心灵的力量。形在外,味在内,形可视,味可品。
忘言、忘象,至简、至纯,贵在得意、得气。书法之难,在于它的无法。书法的境界,贵在它的情感和超凡脱俗。
耐看、悦心,看着舒服,能引起心灵的共鸣,并且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是好书法。美感的养成在于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
对比、变化是书法的根,神采、韵味是书法的魂。
避俗离陋,未偏正途,神采飞扬,不能自已,操笔弄翰,以技寻道,笔走龙蛇,唯见自性,如得神助。
书法,是心法。
书为心画,字如其人。心中贪少则清,嗔少则厚,痴少则灵,慢少则和,嫉少则大,谄少则拙,执着少则超逸。
书法如同作家之文,诗人之诗,歌者之声。性情豪爽英迈之人,其书往往气度恢宏;感情缠绵悱恻之夫,其书往往柔媚有余,劲健不足。志行高洁者,其书往往清气飘洒;格调低下者,其书往往俗气横流。心情恬淡者,其书往往气静端庄、淡泊旷达;追名逐利者,其书往往张牙舞爪、哗而取宠。
人有美丑、物有优劣,字有高下。心的问题,只能从心而解。内心静滤,精气内持,真心顺畅。脑子里空空洞洞,没有杂念,没有妄想,清清净净。养浩然正气。保持真心、真情、道义。
书法,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如其人。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法,让人的灵魂干净、空灵而充实。
书法,亦如佛法,始于戒律,精于定慧,证于心源,妙于了悟,至于至极。质朴意拙,淳真无邪。胸怀散朗,心不旁骛。感悟自心,天人合一,清静自洽。把笔墨“浓、淡、干、湿、燥”的丰富变化演绎地淋漓尽致。
书法,是道法。
意居笔先,形随法立。摹古之法,如鬼享祭。静坐然后知平日之气浮,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躁,省事然后知平日之心忙,闭户然后知平日之交滥。心粗气浮,百事无成。意到笔随,不设成心,书虽小道,亦须静定。
陶渊明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艺术的本源是自然。书法讲求韵律、境界、虚实,静穆,高远。清心寡欲,字生精神。不执,不惧,不计,不烦。
老子曰“大巧若拙。”拙,非笨也。不弄小聪明,实为大智慧。所谓“宁拙毋巧,宁丑毋媚”。不污浊,绝非做作清高姿态,私欲少,笔迹清。
字怎么叫好?正大气象。正是正道,是千百年来主流的哲学思想和主流的审美观念,以及由此形成的主流的艺术风格。“要留清气满乾坤。”有了清气,为人就堂堂正正,字也堂堂正正。
何谓好字?耐看,何谓好友?耐处。“功力”何止练技法,更练心性。艺不如人实是人不如人,道不入道。
素,洗尽铅华。原,返本开新。